第108章 家宴

梁剑大惊失色，匆忙闪身躲回树林，定定神，还是难以相信眼中所见，难以相信这些日子陪她习武，憨痴、谄媚地冲着她笑的人会是苏逸。

        已经用刀划过了脸皮，见证了脸皮下的血肉，王大力那张脸为什么还可以是假的？这完全出乎梁剑的认知。到底是什么邪门妖术？她努力思考答案，恍然忆起父亲曾说过西域有失传已久的易容术，撒上药粉，可以使脸部肿胀，捏塑成各种模样，假脸维持三天，三天后恢复原本容貌。新兵表彰大会上，苏逸故意用武功引起我的注意，用捏塑好的肉脸博取信任，从此以后再带上面具，我也不会心生疑窦。

        原来如此。只是为什么他要不辞辛苦、冒着危险潜入禁军大营？是来打探情报？以皇帝之身深入虎穴未免代价太大。看他这些日子的表现，规规矩矩，也不像是为情报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又该怎样面对他？装作若无其事，暗中观察，还是尽快赶他走？梁剑心神不宁，举棋不定。

        “梁元帅？梁元帅？”是张彩荷的声音。

        梁剑深吸气，稳住情绪，调整好表情，走出树林。张彩荷划船上岸，浑身湿漉漉的，迎着梁剑走过去，满心感激，眼中含着热泪：“梁元帅，我错了，王大力这个人，人丑，心更丑，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袖手旁观，是您救我，我看错他了。”张彩荷为自己的移情别恋而懊悔，世上哪有男人比得过梁剑梁元帅的忠肝义胆、侠骨柔情。

        “也好，你们原本无缘。”梁剑忍下更多的话不说：对于魏国皇帝苏逸，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大力兄弟，你先回军营。我送张姑娘回府。”梁剑吩咐道。

        王大力抚了抚脸皮，殷勤地笑着：“元帅，这里风景不错，我们改天再来，带把琴来，一见到美景，我便想抚琴一曲。”

        绝不会再来。但梁剑也会伪装，敌情不明，不宜贸然泄露底牌，她微笑着点头。

        王大力笑得更美，跨上战马，深情回眸，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一连几天，梁元帅没有召王大力来元帅府陪她习武。王大力心中忐忑，忍不住拦下正要出营的梁剑。

        “梁元帅，这几天没有约我陪您练武，是身体不适吗？”王大力关切地问。

        梁剑暗中派高手跟踪苏逸多日，并未探查出他有什么暗地里的勾当或是什么密谋，心中暂且放松下来。是时候赶他走了，梁剑打定主意，见四下无人，轻声低语：“你不必这么关心我。我劝你，今夜就偷偷溜回家吧，多陪陪你的家人，禁军大营不适合你。”

        “这……”苏逸略一思索，笑道：“梁元帅，我早已把这里当成家，您就是我的家人。元帅府的菜肴我很喜欢，我更爱府上的温馨氛围。您让我今夜偷偷溜回家，是让我溜到元帅府找您吗？为什么要偷偷去？光明正大地去不好吗？我新谱了曲子，还作了几首诗，想诵给您听。”

        梁剑看到苏逸还在固执地装糊涂，只得无奈地说：“好，跟上吧。”今晚，她会让苏逸彻底死心。

        太好了。苏逸满心欢喜，满怀希望地跟随梁剑来到元帅府，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要弹奏新曲。

        一如往常，侍女抱来琴，摆在石桌上。是把新琴，苏逸轻蹙眉头，对侍女说道：“还是旧琴音色更纯，把旧琴请来。”

        “旧琴坏了。”梁剑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没关系，我会修。去把旧琴请来。”苏逸温和地对身边侍女说道。

        侍女抬眼看了梁元帅一眼，见元帅不置可否，转身回厢房，抱来旧琴。

        旧琴琴弦皆断，面板被刀劈出数道裂痕，眼见就要断成两段。

        “这？这是怎么了？”苏逸心疼地抚摸一根根断弦，半是责怪地望向梁剑。

        “旧琴已经配不上我的身份，毁掉也不可惜。新琴是皇上送的，高贵典雅，举世无双。”梁剑淡淡地说。

        苏逸可惜地直摇头：“元帅您是道行太浅，不识泰山，算了，算了，改天我送元帅一把新琴，一把真正的世上无双。”

        “不必了，没有琴会比皇上送我的更好。”梁剑语调平缓地说。

        “元帅，您看清楚些，这张琴粗制滥造、俗不可耐。它配不上我谱的曲子。算了，不弹琴了。您喜欢听诗，我一直记得，特意绞尽脑汁赋诗三首……”苏逸不灰心，情绪高昂，站得笔直，端起婉约诗人的架势。

        “停，你的诗还是念给懂诗的人听吧。我不懂，更不想听，什么水？什么云？无聊，无病呻吟。我劝大力兄弟，随遇而安，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梁剑道。

        怎么回事？梁剑是怎么了？和往常的态度大不一样。苏逸变得小心翼翼，眯起眼睛，藏起心中的热情，仔细观察梁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梁剑却不想再打哑谜，她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苏逸面前，从袖口中掏出苏逸借给她的腰带，随腰带一起塞到手中的还有一只凤钗。

        凤钗正是在枫林渡的小镇上，苏逸亲手插在梁剑发髻上的那只。苏逸盯着凤钗看了很久，心中冰凉：为什么要把凤钗交到我的手上？

        梁剑凝视苏逸的脸，看得出眼前人心中的震颤和疑惑。她语调平淡地解释：“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早就该还给你，是我太忙，忘了，现在物归原主，也不算晚。”

        苏逸疑惑地抬头，端详梁剑的脸，像是不认识了一般，问：“为什么？这凤钗不是我的。”

        梁剑苦笑：“前尘往事，忘了也好。我也记不清是谁的，凤钗太丑，你把它扔掉便好，这本就是它的归宿。回去吧，回你的家乡去吧。”

        苏逸还是一脸疑惑地盯着梁剑，像是没有听懂。

        梁剑悄声俯在他耳边，明明白白地告知：“苏逸，带上你的部下，离开蜀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要逼我这个禁军元帅杀你。”

        “送客。”梁剑示意身边的侍女。

        “梁元帅，您认错了人，看清楚，我是王大力，帅炸天界的王大力，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帅。我还没吃晚饭，别赶我走。”苏逸眼神温柔，露出一张贱贱的笑脸。他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有在湖边，面具因为被水浸泡，掉过一次，只是一瞬间的事，便又被贴回到脸上。而那时的梁剑应该在树林整理仪容，绝不会看到。所以绝不可能是已经露出破绽，是梁剑又在试探。已经试探过多次，再试一次又何妨，苏逸有经验应对一切。

        “滚出去，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想找死就别怪我不客气。”梁剑眼中冒着寒光，声音冰冷地威胁道。

        “找死？我从不找死，相信元帅也舍不得我死。”苏逸还是陪着笑，他不相信梁剑已知晓一切，更不舍得走。

        两个人僵持不下，四目相对，各自无言，但表情耐人琢磨。一个用冰冷掩盖心中的愧疚和心疼，一个用憨痴掩盖心中的深情和迷恋。

        花园外有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刀剑撞击的声音。很快，一个声音传来：“梁元帅好大的架子！见你一面这么困难吗？”又是让人惊悚的声音，梁剑大惊，警惕地望过去，果然是他：梁傲天。

        梁傲天是强闯进府的，身边众多侍卫刀剑出鞘，团团围住闯府之人，就等元帅一声令下，擒拿暴徒。

        “你们都下去吧，这个人我认得。”梁剑吩咐侍卫。侍卫们一闪身，退出院子。

        “何止是认得？我是你父亲。梁元帅，日子过得不错啊，这么气派的元帅府，着实让为父羡慕。我准备小住两天，我们父子好好叙叙旧。”梁傲天四下打量院中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不住点头。

        随后他把目光聚焦，盯在苏逸脸上：“他是谁？”

        “王大力，我的一个手下。”梁剑赶忙回应，绝不能让父亲知晓魏国皇帝苏逸在此，否则父亲一定会不惜代价杀掉苏逸。如果他俩血战，我该怎么办？这样的难题，最好永远不要撞到。

        “好，好，蜀军的将士，那便是一家人，吃过晚饭再走吧。”梁傲天热情地拍拍苏逸的肩膀。

        “大力兄弟有要事去办，就不在府上共进晚餐了。”梁剑示意苏逸赶快离开。

        “我哪有什么要事？与元帅共进晚餐才是要事。今晚的大餐，一定丰盛。”苏逸满怀期待地说。

        果然不负期望，梁元帅的父亲到府！最豪华的宴席摆上桌。

        王盼盼、张彩荷亲自在厨房指挥，忙碌许久，晚宴终于备好，才各自回房间，换上亮丽的衣裙，化上淡妆，紧张又羞涩地出现在客人面前。

        梁傲天狐疑地望着两个眉目含情的女子。什么情况？难道梁剑与长公主和离，又纳了两房妾氏？

        张彩荷腼腆地介绍自己：“梁元帅曾为我剿灭山匪，救弟弟回家。元帅是我的大恩人，小女子无以为报，愿在府上尽一份绵薄之力。”

        王盼盼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过于凄苦的身世，无颜面对世人审视的目光。好在梁元帅并不曾有一丝一毫地歧视，反而对她格外尊重、格外疼惜、细心照顾。无论有没有名分，王盼盼都不在意，更不会离开。她脉脉含情地望向梁剑，眼神清清楚楚地说明一切。

        梁剑心中的想法却是：尽快给王盼盼和张彩荷说媒，把她们都嫁出去。

        梁傲天动了动嘴唇，很想告诉这两个女子：你们爱错了人。但还是闭上嘴，他也不愿向世人承认梁剑的女子身份。他甚至有些自得，暗暗佩服自己把梁剑当成男人培养，培养得也太成功了吧。

        梁剑招呼众人入席。大家各有心事，脸上却都是笑着，温馨和谐的家宴开始了。

        梁傲天、苏逸在同一张餐桌共进晚餐，可千万不要生出事端，惹出血光，这是梁剑的心声。她一言不发，冷静旁观，谨慎提防，随时准备出手化解你死我活的搏斗。

        并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搏斗，而是相谈甚欢。梁剑惊诧地发现：苏逸很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功力堪称一流，与梁傲天一见如故，一杯一杯地敬酒，赞美之词滔滔不绝：“梁伯父，我敬您，您能培养出梁元帅这样的国之栋梁、男人的楷模，您才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真豪杰。我能有幸结识您这样的英雄豪杰，实乃三生有幸！”

        梁傲天欣然受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孤苦一辈子，一辈子见不得人地活着，从未受人敬重，突然被人诚心诚意地恭维，被人称赞是大英雄、真豪杰，不禁受宠若惊，把眼前的王大力当成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渐渐酒喝多了，话也多了，掏心窝的话一筐一筐地往出倒。

        无论梁剑使眼色还是言语提醒，梁傲天依旧执迷不悟，与苏逸称兄道弟起来。

        “大力兄弟，我们投缘啊。好兄弟，喝，一醉方休。”梁傲天醉意微醺地斟满酒杯。

        “大力兄弟，成亲了没有？”梁傲天伸出手搭在苏逸肩膀上，亲切地问。

        “还没有。”苏逸道。

        “还没成亲？”梁傲天惊诧起来：“你这样的才俊，竟还没有成亲，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吗？”

        苏逸情不自禁地望向梁剑，盯着梁剑的眼睛看了又看，心中有了疑问：瞎了眼吗？这么美丽的大眼睛，是真瞎吗？

        梁傲天也把头转向梁剑，叮嘱道：“剑儿，大力兄弟还未成亲，作为元帅，你也该关心一番部下的个人生活，不要只知道苛责地训练。”

        “父亲教训得是。”梁剑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想挑起任何纷争，只求宴席尽快结束，平安散场。

        梁傲天把目光望向王盼盼和张彩荷，说道：“我看人一向准，是英雄豪杰还是狗熊怂货，一眼就能分辨，大力兄弟还未娶妻，两位姑娘可不要错过这样的好男人。”

        王盼盼忍不住呕了一下，自觉有些失态，羞愧地低下头。

        张彩荷则是嫌弃地瞪了一眼那张臃肿的脸，很想说出心里话：什么英雄豪杰？就是狗熊怂货。有女人落水，他站在湖边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样子，真丢脸。

        张彩荷鄙夷地冷笑。

        苏逸自然知道张彩荷在冷笑什么，他没有出手相救只是因为假面被水浸泡会松动。此时，虽然被鄙视，他却不能解释，也不屑解释，与张彩荷保持遥远的距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梁傲天定睛观察两个女人的反应，那么明晃晃的作呕和鄙夷让他意识到：王大力并不受欢迎。他可惜地摇摇头，安慰道：“大力兄弟，女人就是见识浅，别往心里去，如果我有一个女儿，一定让她嫁给你。”

        “梁伯父，您是有个女儿。”苏逸提醒道。

        “女儿？不，我没有，我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梁剑梁元帅。”梁傲天笑容满面，梁剑是他的骄傲，是他一生唯一的成就。

        张彩荷、王盼盼撇嘴看向梁傲天，暗想：看来真是喝多了，自己有个女儿都忘了，那可是天姿国色的女儿，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梁贵妃啊，竟然被父亲给忘了。

        梁伯父恐怕还会更失态，不知会继续说出什么疯言疯语，梁元帅会不会因为父亲的言行感到难堪？为了照顾梁元帅的颜面，两个女人各自寻了借口，离席而去。

        苏逸对梁傲天的话耿耿于怀，又一次提醒：“您有一个女儿。”

        “没有，没有，如果有，一定让她嫁给你。”梁傲天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脸在美酒的刺激下变得通红。

        “梁贵妃是谁？”苏逸压抑着心中的痛，故作平静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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