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我们在站台与阿姨分别。
将行李搬入民宿后，租了一辆车，天色还早，我们便开着车四处闲逛。偶遇一座寺庙，见进出人群络绎不绝。我们便也进去了。
我们进去后没有上香拜佛，而是去求了签。我们没有看彼此的签。当日解签的老师父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已不大记得了，好似就是些不好不好坏的话。
老师父给她解签时，却微微变了些脸色。还没等她开口说求什么，老师父便缓和平静道：“姑娘，情深缘浅，福厚命薄。”说完老师父摇了摇头叹了声气。
我感觉到她微微僵了一下。“谢谢师父。”她起身对老师父微微鞠了一躬。随后拉着我走出寺庙。
出寺庙时，她抬头看那仿佛伸手可及的蓝天，出了会儿神才上的车。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出言打扰她。我想老师父一定是说的不准，什么“情深缘浅，福厚命薄。”我不信。然然定会福泽深厚，长命百岁。
在藏的最后一天清晨，我们开车去珠穆朗玛峰。途中太阳正在升起，黑暗的道路被慢慢照亮。在蜿蜒曲折道路行了许久，终于看见了远方绵延的喜马拉雅山脉，看到了珠穆朗玛峰。她打开窗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在笑。
我们站在珠穆朗玛峰的脚下，这时珠峰的山脚还未有人迹。抬头看向珠峰，正巧看到初升的太阳照亮了雪山。她晃了晃我的胳膊，指着珠峰，很高兴“朝朝快看，日照金山。听说看到的人会幸福一整年！”
日光与雪山相映，很震撼也很美。我侧头看向她含着笑“是啊，然然一定会很幸福。”
“朝朝也是！”她也看向我，眉眼弯弯。
随后寻了片空地，找好取景的角度，我们在珠峰脚下拍照。忽然看到有位阿姨向珠峰走去，等来人走近，才认出是列车上的那位阿姨，手捧格桑花，缓缓向山行。
我们上前与阿姨打招呼，阿姨也温和的笑着回应。
“阿姨，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然然柔和的问。
“我妻子在这里，我来看她。”阿姨笑得温柔，却面露悲色。
我和然然面面相觑，有些不解。阿姨似是看出了我们的不解。
“我妻子其实已经病逝了，她被葬在了这里。”阿姨眼中有浓浓的哀意。
“阿姨，对不起。”我和然然都觉得很不好意思。“没事，这么多年了我早就释然了。倒是你们两个小姑娘还挺可爱的，真的不用觉得尴尬。”阿姨笑着打趣我们俩，让我们感觉轻松了很多，我们也对阿姨笑了笑。
阿姨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她要是见了你们，一定很喜欢你们。你们想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吗？”我和然然应了声好，便随着阿姨一同向山行。
阿姨蹲身将格桑花放在厚厚的积雪上，看着雪山眼中满是温柔，“我来看你啦！这次我不是一个人，你看啊，还有两个小姑娘……你在这儿过得好吗？”回应她的只有拂山而过的微风，似是有人在温柔的轻声低语，我想这定是阿姨的妻子在借风声回应。
我和然然静静的站在阿姨身边，没有打扰阿姨。不知怎的，我的心隐隐作痛……
阿姨起身，山风吹乱了她双鬓整齐的发，她轻轻将发丝抚向耳后，光洒在她的侧脸。她低声自语，又似是在向我们诉说“她说，每年都要我带花来见她，路上看到什么花就买几枝这样的花，她看到会开心。我次次都带的格桑花，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腻。”她低头轻笑，眼中爱意藏不住，哀意亦是。
“我想只要是您送的花，您的妻子都会很喜欢的。”然然回应了阿姨。
阿姨的眼中哀意散了许多，看向然然笑得柔和“谢谢小姑娘了。”然然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些什么。便牵着我走向远处，我知道然然是不想打扰阿姨与她妻子的独处时光。
我与然然沉默不语，看着远处的阿姨。阿姨坐在格桑花旁，笑着对雪山轻语，好似她的妻子就在她身旁，不曾离开。山风拂过衣衫，她的衣袖轻晃，我想许是她的妻子正在拥抱她。我反手握住然然的手，将她牵的更紧。
最后我们和阿姨一起离开珠峰。汽车驶离雪山，绵延的山脉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彼此沉默。心里空落落的，一股悲意笼罩着我，难过的心疼，又说不出缘由。
我们乘坐飞机离藏，在万米的高空中俯观连绵的雪山，金光覆满雪山，雄伟壮观。想起那位阿姨，又觉遗憾不舍。
雪山肃穆，不知冷暖。
【番外】白栀
我知道白栀病了，那个傻瓜还以为我不知道。以为自己藏了病历，将药换了瓶子装，我就看不出来了。日日都在一块儿，她的异常我又怎会无所察觉。
我硬带着她去医院，让她好好治病，她不肯，倔着性子和我闹脾气。我不忍责备她，又心疼她。便软着性子求她好好治病，我害怕她会离开我，真的怕极了。
她见我掉眼泪，心疼我，便答应好好治疗。我陪着她进行第一次化疗，她躺在病床上，不停的喊难受，对着我说自己好疼。她攥着我的手，就像攥着我的心，我也好疼，我的心好疼好疼。
第二次化疗，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了，虚弱的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我看着她心疼极了。那次之后她说“阿清，我们不治了好不好，真的好疼好疼。你知道的，我最怕疼了。”
我柔声安慰她“阿栀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咱们好好治病，以后病好了就带你去西藏看雪山好不好。”
“不会好了，阿清。”她嗫嚅着说。
我叹了声气，轻抚她的头“一定会好的！”
第三次化疗，她在病床上疼的不停的求我，让他们停下来。她哭着说“阿清，好疼，真的好疼，好像有很多蚂蚁在我身上爬，咱们回家好不好，咱们不治了好不好，阿栀快疼死了。”我抱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掉，心疼的快要死了。“在坚持一下就好了，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再坚持一下……”
她开始掉头发，常常呕吐没有食欲吃饭，整个人人也愈发消瘦，精神状态也越发不好。我常想生病的人如果是我就好了……
第四次化疗前，她苦笑着说“阿清，你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快掉光了，是不是好丑。”
“没有啊，阿栀，怎样都好看。”强装轻松，但没忍住还是红了眼眶。
“阿清，我们真的不治了好不好，治不好的，我不想在医院里死掉，我不想死去的时候自己很丑，我不想人生最后的这段时光只有疼痛的记忆。我想带着美好的记忆死去。我不想有遗憾。”她拉着我的手，带着恳求。
这次我没有再坚持，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应道“好。这次听你的，我们回家。”我知道我的梦醒了，我早该接受事实，她的病是治不好的，是我一直坚持的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逼着她做不愿做的事，我真的错了，她那么怕疼，我怎么忍心让她经受那样的疼痛。
回到家后，她每日侍弄花草，累了便躺着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饭吃的多些了，人也看着精神了许多。就是咳血咳的更加严重了，她常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又怎么不知呢？那个傻瓜，怎么那么傻啊……
阿栀其实很乐观，她不畏惧死亡，她常说要享受当下。但我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安慰我，怕我难过伤心。
她提前很久就跟我说，要我在她离开后，把她的骨灰，带入西藏，将骨灰洒在雪山脚下。她还说，她这辈子是去不了西藏了，那以后就葬在那里，死后去看了，那也没遗憾了。我听了心里难受，便柔声劝她让她别说这些不好的。她笑着撒娇，让我别生气。
她还总对我说“你以后每年都要去看我，去的时候给我带些花，在途中看到什么花就给我带什么，我都喜欢。我看了也会开心。”每次听了心都揪着发疼，怕她担心，就还是佯装无事，笑着答应她。
她是在我怀中走的，走的时候很安稳，是笑着离开的。她弥留之际对我说“阿清，我等你，你要好好活。”
我紧紧抱着她不敢松手，一直哭一直哭，她在我怀中渐渐失去了温度，我还是不肯松开她。最后是朋友硬将我的手掰开……
那几日我如同行尸走肉，也不哭了，只安静的帮她处理后事。
我帮她选了个好看的两个檀木盒子，一个放在陵园里，一个带去西藏。
我送她去火化，出来的时候她变成了一捧灰。她就只剩下这小小的一捧了……
我只身前往西藏，在寒风中，将她的骨灰扬在雪山脚下。那天的风，吹的我很冷，不知道她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冷。
此后每年我都来看她，次次都告诉她我很想她，我有好好过，让她再等等我。
“阿栀，我快要来见你了，再等一等我。”
不知道阿栀会不会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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