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一)
我是一朵桃花,从我有意识那天起,我知道我和别的桃花不一样,我生来是要做一番大事的。
没错,我就是那朵天选之花。
和我同生在一棵树上的其他花儿,都是没有意识的,当我发现这点时,我已经在树上待了一个月了。
除了能看到有抬着箱子往树下埋的人,再也没其他新鲜的了。
这日,正是春雨霖霖,树下来了一个人。
我觉得雨淋在身上,湿湿的不舒服,很是羡慕树下撑伞的男人。由于角度原因,我能看到他那把绘着鹤隐山水的素色伞面和烟灰色的衣袍下摆,撑伞的手修长白净,露出的一截腕骨劲瘦。
他站了片刻,从不远处又来了个红裙姑娘,长得标志,就是我看着有点眼熟,没撑伞,像只小兔子似的跑过来了。
红裙姑娘见了他,极为欢喜,眉眼弯弯,叫道:“薄公子。”
薄公子撑伞的手朝姑娘那边倾过去,替她遮住了雨:“怎不拿伞就来了,是婢女们怠慢了。”
我看到红裙姑娘急促摆动的手,她道:“不怪她们,是我知道薄公子约了我,什么也来不及想,怕误了时辰,匆匆忙忙来了。再说——”她的声音小了些,“能和薄公子共撑一把伞,也是我的荣幸。”
薄公子似乎笑了一声:“我多等些时候不要紧,若因此使万姑娘染病,才是我的错。”
“薄公子说约我在开的最好的桃花树下见面,我出来此处,不知哪棵桃花开的最好,便随意选了一棵,如今看来,我和薄公子,真像诗中说的,心有灵犀,大约如此罢。”红裙姑娘的话听起来很大胆,但是她的声音又软又柔,怎么听都是在和情人说话。
然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称呼却是什么公子姑娘的,情人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莫非是姑娘单相思,我为我自己的发现暗自得意。
雨逐渐零落,敲打伞面的雨声停了,我晃了晃身子,想要抖落身上的雨珠。
薄公子收了伞,桃花枝杈下,露出一张俊俏清逸的脸。他随手折下一枝带雨桃花,微笑着将桃花别在红裙姑娘的发髻上。
“林中桃花三千,唯有这棵开的最好,如今虽经风雨,不损其鲜妍。我想,也只有这枝花,勉强配得上万姑娘的容颜了。”
风来吹落一树雨带桃花,我乘风落入薄公子的袖中,窥得他掌心莫名手势。
这瞬间,我想到了什么,那缕思绪像小猫抓不住的尾巴,转瞬即逝。
万姑娘得了桃花,双颊染红,目含秋水,一双妙目不时看向男人,又立刻别过眸光,看向她自己裙子下露出的绣花鞋尖。
“万姑娘愿意陪我走走吗?”薄公子对万姑娘一笑,这一笑当真是春风化雨,温柔无限。
万姑娘小鸡吃米似的点头:“我当然愿意,陪你走多久都愿意。”
“一生一世,走到死也愿意么?”
万姑娘已经被薄公子迷的神魂颠倒,连忙应是。
薄公子笑着回答:“多谢万姑娘厚爱,那万姑娘的命,我就却之不恭了。”
附着在薄公子的袖子边上,我看得清清楚楚,说完那句话,他的手扼住了万姑娘的脖子。
万姑娘的脸涨得通红,她双手拼命拉着薄公子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扯开,不甘道:“……为、为什么?”
薄公子此刻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真诚了许多:“你死了,她就回来了。”
刚刚还对自己温言软语的人转脸对自己痛下杀手,万姑娘不可置信,不住地挣扎,到底女子比不上男人的力气,她的动作愈见微弱,直至停止,双眼不甘地闭上。
薄公子的手一松,万姑娘像一株残花,无力倒地。
死去的万姑娘,在我眼前化作一棵桃树,只是长得荏弱,枝子稀疏,开了半树花。
薄公子笑了一声,霎时间,无数桃花花瓣从树上落下,目之所至,尽是落花。
薄公子身处花雨中,轻声道:“阿嫣,你看到了吗,这里的桃花,真美。”
我不知道美不美,我只看到这里的桃花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落下,一层又一层,看不到湿润的泥土,看不到薄公子下袍的衣摆,看不到他腰间的玉佩,嗯,现在我被淹没在一群同伴中,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从黑暗中醒来,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聊的是什么“美人图”?
这一个道:“今日梦月生的美人图要开售了,为兄我来不及赴兄弟的约了,改日改日吧。”
那一个道:“二郎放心,我早早在庄老板那里预定了三十本,二郎想看,随时来找我就是,要送一本也是可的。”
这一个大喜道:“那多谢兄弟了,梦月生的美人图实在难抢,还是兄弟有门路,居然能在庄老板那里预定。”
那一个道:“不算什么,谁让家中有个同样喜欢梦月生的阿爹,和庄老板是多年的交情,不然这美人图我也是拿不到的。”
这一个奇道:“令尊向来严肃,没想到也会喜欢梦月生的美人图?”
那一个道:“我家老头子说,梦月生的笔法精湛,画人栩栩如生,形神兼备,长于细微之处有精妙意趣,假以时日,必是大家。依我看,分明就是看那美人画的好,动了色心而已。”
这一个发出“嘿嘿嘿”的笑声:“食色性也,不怪不怪。”
那一个道:“管他什么笔法,只要梦月生继续画美人图,我就继续买,听说有人买了梦月生的美人图,晚上美人从画中出来与他相会,我倒要看看,这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
突然冒出第三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这声音离我如此之近,尽在咫尺,我却不知说话的究竟是谁。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我看到远方有抹光,使劲想要朝光靠过去,当我看到外面的光景时,才发现我卡在布料某处,这个感觉是如此熟悉,我居然又在人的袖子上。
不会是薄公子吧?
依我的角度,我能看到这里是某处大堂,每个桌子旁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在聊天。我所在的这一桌,只有一个人,着白色广袖斜襟长衣,手里端着茶杯,面目俊朗,唇角含笑,正是薄公子。
——“我画的是踏芳馆里的苏姑娘,那位苏姑娘看上了个穷书生,借此与那穷书生得一夕之欢罢了。”
那两人兀自交谈着,对梦月生的美人图兴趣有增无减。
薄公子自在悠闲地吃菜,食毕,结账离开。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只看到各色衣衫一晃而过,另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清晰地响起。
奇怪的是,这个声音和薄公子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像是薄公子说的。
——我是薄黎,今生的志向就是找到天下第一美人,为她画一幅画。
我去过塞北,去过江南,见过碧草连天的草原,见过水天一色的大海,山川美景壮丽无比,而我所见的美人,已然难数,能让我下笔者,却寥寥无几。
听说关北有一座雪山,山中有神女出没,不知是真是假,我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这话音落下,我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浑身一股冷意,作为一朵生在春天的花,我冻得瑟瑟发抖。从薄黎的袖口望出去,天地一片银白,大雪反射着阳光,薄黎眼睛上蒙了一层轻薄的白纱,拄着一根木棍,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积雪上。
——进入雪山已经七日了,干粮还可再撑三天,如果这次不能见到,我大概会死在雪山里。
我向来不信鬼神之类的无稽之谈,没想到,这次也要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丢了性命,真是可笑。
小桃花我冻得花瓣颜色都淡了,薄黎依旧往前走着,没有找个地方停下来取暖的意思。
我记不大清薄黎在这雪山过了多长时间,唯一知道的是这个人在死亡的边缘,他的干粮已经都吃完了,而他又迷失了下山的路,估计死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不知道他死了之后我会去哪儿,我散发着思绪,会不会出现在坟墓边上,想着又缩了缩身子。
天空中飘起了雪,凛冽的寒风卷起雪尘,在地上打了个小小的旋儿。
雪越下越大,这样的雪是能迷了人的视线的,果然,不久之后,我跟着薄黎,一起滚下了山崖。
——我想我见到了天下第一美人。
——终此一生,我不会爱上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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