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光

“咳、咳、咳！”被突然推入房间的黎舒猛烈的咳嗽。

        冷风从破旧的窗户灌入，卷起地上堆积的厚厚的灰尘，使得空气里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正中间有一把陈旧的木椅。

        方芯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不断挣扎试图解开绳索。

        “你是谁？”方芯看到被推入房间的黎舒，眼神惊恐，警惕的问道。

        “我叫黎舒，刚才听到你的求救声找到这里，想来救你。”黎舒试图安抚她，“是谁将你关在这里，也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吗？”

        方芯突然眼神闪躲起来：“我，我不知道。”

        看着她遮掩局促的神情，黎舒猜测她在刻意隐藏维护些什么，干脆挑明：“是施向宇吗？”

        方芯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得看着她，使劲摇头否认。

        “你不用紧张，我是施向宇的朋友，你们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黎舒一边缓解她的防备心，一边走向房间北侧，靠近破败的窗户。

        老款铁框绿漆窗户向外推开，挂着几片破碎的磨砂玻璃，边沿还裸露出半根粗糙的钢筋。

        她背对窗户踮起脚，举高被绑住的双手，尝试利用钢筋慢慢磨断绳子。

        “我上次在胜利美食节吃宵夜，看到你们起了争执，是发生什么了吗？”

        黎舒刻意放缓声音，语调平和得像是寻常的朋友关心，不断降低方芯的戒心。

        “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今天约了施向宇来这里，提了分手，但是他怎么样都不同意。”方芯哽咽的说，“前几次我提分手，他都温柔的安稳我，这次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什么都没说，把我反锁在这里。”

        “提分手是因为他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黎舒试探性得追问。

        “不，不是的，他对我很好。”方芯眼中闪烁着泪光，提到这些突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啪！”黎舒手上的绳索终于被磨断，掉落在地。

        她缓步走近方芯，蹲在她身侧，尝试帮她解开绑在椅背上的绳索。

        “那为什么要提分手呢？”黎舒试图找出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是什么。

        “他太好了，我，我配不上他。”方芯耷拉着脑袋，在这尘土飞扬的房间里，如同被丢弃的玩偶，“我一开始是抱着玩弄的心态跟他在一起的。他成绩优异、家境优渥是大家眼中的模范生，而我家庭可耻，言行堕落，被所有人唾弃。他像是纯白的光，而我黑透了。”

        “你之前提了很多次分手，但后来他安抚你之后，你们就和好了是吗？”黑暗中黎舒盯着方芯的眼睛，试图看清她内心的所思所想，“其实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分手，对吗？”

        方芯茫然得看着前方翻滚的尘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要反复提分手呢？”黎舒逼迫她直面内心的自我矛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方芯愣住，不断摇着头。

        “你只是想要知道他是不是会同意对吗？”黎舒松开她背后的绑带。

        被拆穿内心真实想法的方芯怔怔的看着她说：“对，我一次次确认，是想知道他会不会放开我的手，想要知道他最终到底会不会放弃我。”

        “那为什么要特意约到这里呢？”黎舒顺着藤蔓一点点拨开迷雾，想要弄明白她的最终目的。

        方芯慌乱不安起来，突然站起来带倒椅子，地面扬起灰尘。

        她一把推倒蹲在她身边的黎舒，抱着脑袋蹲在墙角的阴暗角落里。

        “我已经彻底腐烂了，所有人都能闻到我身上腐败的味道，他们拿异样的眼神盯着我。”方芯忽然用额头撞击着墙面，痛苦的嘶吼，“他们只相信那个魔鬼的话，没有人相信我。”

        黎舒僵在原地，突然想起来报纸上报道方芯被性侵就是在表叔工作的厂房，后来因为效益不行被废弃了，也许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废旧厂房。而方芯此刻的这种激动的状态很大概率是躁郁症的应激反应。

        她心疼极了，冲过去抱住焦躁的方芯反复说：“我相信你，施向宇也一定会相信你。”

        “真的吗？”方芯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然后突然眼神暗淡下来低头开始哭泣。

        她哽咽的一层层拨开自己溃烂的伤口：“我当年只有十四岁，暑假跟着表叔在这个工厂打临工赚钱。午休的时候，我在他办公室帮他打扫卫生。他突然把我压在沙发上，脱掉我的校服，对我做那种那种肮脏的事情。我当时害怕极了，不断挣扎。”

        听到这些的黎舒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抱着抽泣的方芯，轻抚她的背脊。

        “他却让我不要挣扎了，说我母亲是干这行的，以他的人品，没有人会相信我。”方芯的眼睛里溢满绝望，“后面我报警了，他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就是因为一份报纸报道，同学开始污蔑排挤我，街坊唾弃我。后来我时常会想，当初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我的错呢？”

        “不是的，当然不是你的错。”黎舒语气颤抖着说，“你是受害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后面我就开始自暴自弃，彻底让自己堕落，只有那样我才能抵抗这些恶毒的言语、无形的暴力，才能勉强活下去，你明白吗？”方芯低下头，半埋在臂弯里，“可我从来没有跟施向宇说过这件事，我怕他嫌弃我。我宁可装作自暴自弃，主动提分手，也好过被他怜悯，被他厌恶，甚至后悔遇见我。”

        “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黎舒始终认为施向宇的本性善良纯粹，“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更加珍惜你。他只会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遇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伤害。”

        “会吗？”方芯被自卑怯懦包裹，“我原来想在这个一切痛苦开始的地方跟他分手，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所有痛苦。”

        “不要，不要放弃自己。”黎舒听到她想要寻死，想起那份报道她今夜坠落的报纸，本能的感到不安。

        “别人告诉我，有些人生来就是光明，有些人生来就是黑暗，两个世界不会有结果。但我不相信，我想将他拉到黑暗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方芯沉浸自己的世界里，“但后来我发现，他怎么样都不会被染黑。”

        饱经创痛的少女，把自己的痛传染给完美无瑕的少年，缺陷、遗憾、疼痛钩织了残酷世界的爱情。

        “不是的，他会被染黑。”黎舒望着方芯的眼睛说，“我见过没有你的世界，始终活在黑暗里的他。

        “不可能，我死了，他最多只是会痛苦一小会，后面会慢慢忘了我，活得很好。”方芯不相信黎舒的话。

        “施向宇，祝你一辈子得不到真爱，所爱之人会像我一样不幸。”黎舒清晰的得念着当年方芯给施向宇留下的诅咒。

        “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我脑海里的想法？”方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原本她打算施向宇同意分手后就写下这个纸条，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他后悔，让他永远记得自己。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黎舒看着她渐渐信任的眼神，“你想不想了解，那个没有你的世界里，施向宇是什么样的？”

        方芯轻轻得点了点头。

        “没有你的世界里，模范生施向宇休学、抑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甚至尝试吞药自杀。然后某天他开始一直染着你最爱的红发，模仿当年你自我厌弃的样子，纹身、抽烟、酗酒，好像这样就可以留住你。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黎舒叹了口气，然后红着眼眶望着她说，“那个施向宇，接受到了你的诅咒，彻底没有了光。所以求求你，不要放弃自己。”

        方芯无力的靠在墙边，眼神晦暗不明。

        “哐当！”破碎的木门突然砸在地上。

        尘土飞扬的门口中站着一个急促喘息的少年。

        黎舒不可置信得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江怀舟。他白皙的双手上有不少狰狞的口子，冒着赤红的鲜血。

        “咳！”他咳出一口浓血来，嘴角溢出血丝，抬起手臂若无其事得擦掉。

        门口飞扬的尘土渐渐平息下来后，黎舒才发现门后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施向宇的金丝边眼镜碎落在地，鼻青脸肿的他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勉强仰躺在地上。

        看着房间里的三个人，他突然嘴角抽动，笑了起来。

        方芯冲过去，抱着受伤的施向宇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慢慢扶起他，用瘦弱的身躯支撑他一步步挪动，将他带离这里。

        窗外的乌云散开，月光从破碎的玻璃窗里倾撒进来，房间里只剩下黎舒和江怀舟。

        望着这个奋不顾身向自己走来的热血少年，黎舒的脑中突然闪现那个西装革履极尽凉薄的江怀舟。

        她内心交杂，一时间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江怀舟见她一动不动得杵在那，误以为她受了伤，冲上去颤抖着抱住她，仔细查看。

        黎舒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情难自禁的倚靠在他温热胸口，听着熟悉的心跳。

        这个温柔的少年，随时可以让她沉溺沦陷。

        回过神想要挣开他，却发现怎么都推不开。

        浅蓝色的月光照拂在江怀舟白皙无暇的脸上，他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注视着怀中昏迷的江怀舟，黎舒想起方芯刚才说施向宇是她黑暗里出现的光。

        眼前这个少年何曾不是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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