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惑再迷惑
饭后，赵珺自己出了门。
南方的雪下得不够重，夹着雨，没两天就全部化成雪水。赵珺心里头装着事儿，没注意，一脚就踩在了水坑里。“哗”地一下，脚底周围溅起一圈水花，落在她的裤脚，最后形成一个水滴状的泥印。
她没有心思去管，闲庭信步，走着走着就到了最近的小公园里头。
已经过了晨练的时间，这里没有什么人影。
湖中间漂着一只船，形单影只地，在阴沉的树影下显得格外落寞。赵珺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整个人蜷成一团，脑子放空。
寒冷一般会让她精神更加集中，这个时候却好像不奏效。她上下牙齿打着架，颤抖了半天，最后还是找了个舒服的咖啡厅坐下。
等拿铁的时候刘毓莹问她在哪儿，她报了个位置，没有再管。
半晌后，刘毓莹推门坐下。
“怎么这么快？”赵珺抿了一口，问她。
“哦！我刚好在这边逛商场，”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叠放在小圆桌上，“倒是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坐了？你冬天不是最不愿意出门么？”
“我妈老念，我出来躲会儿。”赵珺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然而没能瞒过刘毓莹。
“不对，你心里有事儿。”刘毓莹往前挪了挪，凑近问：“说吧，什么事儿？”
赵珺转着手里的咖啡杯，拇指不断地擦过杯口，半天下来，只说“没事”。
“行吧，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刘毓莹没强迫她，只是给她说自己刚才看上的一条裙子，央着她陪着去看看合不合适。
两人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多小时，刘毓莹出一趟国，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愿意聊。赵珺听着她给自己掰扯国外的几任男友，又听着她点评同学聚会上的男同学们。
“我说啊，男的自我管理意识真不行。你看看之前那几个爱打篮球的，现在都肿成什么样儿了！”刘毓莹边说边笑，说到一半又顿住：“不过祝越华还行，高高瘦瘦的，看着精神多了！对了，他最后去的哪儿上学？”
“我怎么知道？”
“嗯？你不知道？你们在ktv里没聊，后来他送你回家你们也没聊？那你们说了些什么？别跟我说你们又讨论物理题哈！上学那会儿哪回回头你们俩不是在聊学习？聊得我头都大了！”刘毓莹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是啊，上学的时候明明天天都在做题，他什么时候生出了一些其他的心思呢？好不容易平缓下去的疑虑，因为刘毓莹的一番话，又被唤醒。
对于十七八岁的赵珺而言，学习几乎等于全世界。她天天埋在题海里，丝毫不觉得无聊，也不曾感到倦怠。是不是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什么？
她想起那一条条躺在草稿箱里的信息，心情复杂。
跟刘毓莹的逛街之约被她延后，毕竟像她这样怕冷的人，还是不适合在外面转悠。
赵珺步行回家，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商超时，给钟远带了个冰激凌。草莓味，他最讨厌的口味。
虽然脑子里的这出烦心事儿怎么算也算不到钟远身上，她还是觉得，如果钟远不给她看消息，或许她就没必要平添烦恼、庸人自扰。
她一步一脚绕过水坑，没有重蹈出门时的覆辙。那会儿溅起的泥水，在咖啡厅温暖的空调风吹拂下，已经干透。只需稍微揉搓，就能轻松剥落。
赵珺看看自己的裤脚，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再不若出门时那样有负担。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翻出来还有什么意思。况且祝越华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一切行为举止都在礼仪之间。
她这样告诉自己，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吃完晚饭，她被轰出来和钟远看了电影。
小家伙在家里闷了太久，被两位教授盯得死死的，整个人都蔫儿了一半。一说起自己要出门放松一下，两位教授就义正辞严地把软瘫在沙发上的赵珺也轰了出去。
她没办法，捱不过人家的狂轰滥炸，只能跟着出门。
今年贺岁片的质量不怎么样，跟春晚小品的水平不相上下。她看得想睡觉，强打精神坐起来，第一次吃完了套餐里甜腻的爆米花。
电影看完了，钟远还想找朋友再玩一会儿，央着赵珺放他自己去活动，样子可怜得很。
赵珺没好意思打扰小孩们的约会，做了个顺水人情，跟他约好了会合的时间地点就下了楼。
春节的商场没有平常热闹，只有娱乐区还算有些人流。赵珺对买衣服和玩游戏都没有太大兴趣，打算找间西西弗坐下。
结果里头一个空闲的位置都没有，全是进来蹭座的游客。
怎么今天什么事儿都不顺？
赵珺环顾一圈，微微皱眉。退了几步又绕回展示区，她无聊得很。想着打个电话叫刘毓莹出来，手机还没拨通，就撞见一张熟面孔。
“姐姐，你在这看书吗？”薛星星笑着问她。
“哦，你也在这？”
“嗯，同学过生日，刚吃了饭，等下再一起去剧本杀，不过还要等几个人，我先到处逛会儿。”薛星星一五一十地回答，人如其名，笑出一双星星眼。
赵珺看了看时间，不算早，一场游戏下来，说不定都快午夜，对于小姑娘来说，可能不太安全。薛星星好像看出她的担忧，主动解释道：“没事，等下我表哥来接我。”说到这里，她眼珠骨碌一转，俏皮活泼地歪头问：“姐姐跟我表哥高中关系好吗？”
如果没有中午那则插曲，赵珺可能会觉得薛星星是无意间提问。现在……很明显，小姑娘是在套话。她没有揭穿，云淡风轻地说“还不错”。
薛星星又问：“那姐姐后来没有跟我表哥联系了么？”
“嗯，毕业之后就没有见过了。”
“没事没事，又遇见了嘛！对了，我听钟远说，姐姐你当年是保送对嘛？”见赵珺点头，薛星星接着说道，“好厉害！我妈之前跟我说，表哥本来也准备走保送的，不过那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儿，申请条件又差了一点，来不及做准备。说起来他也挺可怜的，临近高考了还两边跑，最后一样都没捞着。”
“两边跑？”
“对啊，他高考前一个月吧。我姨父身体不太好，高考第二天，他们还在饭桌上吃饭呢，我姨父就直接倒下了。当时我姨妈上班呢，我表哥自己先送他去了医院，等我姨妈到了他才走，反正最后一堂考试没赶上，从985滑坡到普一，只好复读一年。”
啊，这样啊。赵珺之前还一直不明白，以祝越华的水平，再怎么失常也不至于考出这样的分数。薛星星一说，一切才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那他第二年考得不错吧？”
“咦？姐姐你不知道吗？他第二年考了全省前十，进了t大。”
“t大？”
“嗯，我姨妈还特意给他张罗了一桌酒席，好多亲戚都跑去祝贺呢！从此以后，他就成了我们家的励志典型，逢年过节见面了，总要被拿出来做榜样。我就是其中最惨的受害者之一。”
薛星星滔滔不绝地说着，接着又向赵珺说起祝越华的好：上进、负责、体贴、温柔，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前两点赵珺表示认可，第三点她也能勉强同意，至于“温柔”，她还是觉得这个特质跟祝越华不太挂得上钩，但也没当着薛星星的面反驳。
直到薛星星被一通电话叫走前，她嘴里还在表哥长表哥短的。她刻意说得隐晦一些，说得顺带一些，字里行间的意思赵珺却读得分明。
她没有戳破薛星星的心思，因为她此刻还并不明白，这样的倾心相谈究竟是想要八卦过往，还是意在撮合当下，又或者两者都有。
薛星星口齿伶俐，配着那双闪亮的星星眼，显得更加活泼可爱。赵珺不愿跟这么一个小姑娘讨论她表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人家自己守口如瓶，她也就权当没看见。
祝越华，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很明确的形象：清瘦俊俏、寡言少语、有些无伤大雅的坏习惯、偶尔会体贴下同桌。
本来觉得也就是高中生涯里一晃而过的身影，却因为中午的那几张图片和刚刚的三言两语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而且伴随着那突然涌入的他的其他面，整个人的形象变得愈加模糊。
他和她印象里的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是似乎又有许多出入。
赵珺不喜欢揣度别人的内心世界，此刻却用心地解读着薛星星的话，不曾打断。
她那隐在土壤之下的窥私欲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在某一瞬肆意蔓延，稳稳盘踞在她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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