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玄天国，两江府，苏州城驿馆里

        幽暗低矮的屋子墙上，挂着各种名人字画。墙上一架破旧的书架上，一槅一槅，或有孤本绝本的古籍，或有古董花瓶，或安置着盆景。或有金器玉器。

        清扫干净的石灰地上，放着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金丝楠木大案，案上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洗笔海，笔架上挂满了各式毛笔。

        这奢华的摆设和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一看就是仓促间添进来的。

        临窗站着一道修长伟岸的身影。那人头上发丝被一丝不苟的梳起，归于一髻。用一柄散发着幽暗光泽的木簪，紧紧拴住。

        一袭鸦青色素纱长袍，被一条镶着墨玉的腰带束紧。双手交握在背后。脚上蹬着一双绣金纹墨黑官靴。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披着蓑衣斗笠的人，裹挟着水汽进来。他向窗边人抱手行礼。

        “盛大人，卑职查到，明天正午，甄记的商船将会送甄家大小姐进京。甄小姐入秋会与永毅侯小公子成婚。”

        这人摘掉蓑衣斗笠。露出一张古铜色的方脸，魁梧的身体上穿着藏蓝色的侍卫服，腰间配着一柄长剑，脚上穿着皮质的军靴。

        窗边的男人轻笑，“这甄家倒是会选女婿！永毅侯府这两代，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出息子孙。打点好这里，明日我们就搭那条船走。”

        “大人，谭大人后日给咱们安排了船。坐官船稳妥些。”侍卫有些不解，建议到。

        那人冷笑一声，轻轻转过身，慢条斯理的说，“剑书，咱们若是坐后日的官船，那回到京城的，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这人约么三十多岁，相貌极其儒雅俊美。两条墨色平眉舒展至鬓间。漆黑的眼睛，温润的如夜空中的星子。鼻梁高挺，但却不凌厉。唇色浅淡，厚实饱满。光洁的下巴看不见一丝胡渣。真真称得上是君子如玉。

        可就是这样温和的脸，说的话也轻缓，却让剑书浑身汗毛直立。

        他知道主子习惯，说出这些已是极限。自己再问，也问不出来了。况且，要是他一不高兴，说不上想出什么法子折腾自己呢！

        甄府正院厅堂

        甄府乃是苏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即使外面阴雨霏霏，正堂之中也很是宽阔明亮。屋中点着檀香，驱散了一室的湿气。

        屋中一色名贵的紫檀木家具。

        正中靠墙挂着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图两侧则挂着“得山水情人必多寿”“绕诗书气有子必贤”，两幅对联。

        画下是长条案，案上摆着三个古董花瓶。再前面则是稍低一点的方桌和太师椅。两侧各一个花架，上面摆着盆，姿态优美的兰草。

        厅两侧放着十个圈椅，中间穿插了八个茶几。

        厅堂正中放着一台硕大的八仙桌。坐上摆着格式精致的菜肴。那菜无论是色、香、味都极其诱人，但吃饭的人，却毫无心情

        桌旁坐着三个人，分坐大圆桌子三点，三人相距甚远。

        这三人样貌极其相似，都是这世间少有的美貌。如果忽略这三人僵硬，冷漠的表情，会以为这是天上的谪仙在聚会。

        三人之中，主位上那个看上去年龄稍长的女子，颜色最为亮眼。这人就是甄府的当家主母，纪莫逾。也是，自家主甄游千死后，甄家真正的主事人。

        这女子看上去双十年华。皮肤粉白水嫩，如那荷塘里，雨后的芙蕖。两弯黛眉色浓而长，像那写意画中绵延的远山。一双眼尾微挑的凤眸，遮在鸦羽一样的睫毛之下。琼鼻挺翘，鼻头圆润粉嫩，煞是可爱。嘴唇丰盈滋润，色浓而丽，像晨起粘了露水的芍药花瓣。这样明艳的五官，完美的排在了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玉颈纤细修长，削肩弧度优美。

        可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竟只梳着最老气的把子髻。穿着最折损颜色的月白色儒裙，外罩鸦青色褙子。生生将这十分的颜色折损了一半。

        女子左下手是一个还未加冠，肖似她的少年。少年则是她的嫡长子，甄智轩。也是外界以为的，自10岁时便当家主事天才商人。

        少年姿态风流，没有长开的身量，略显单薄。他面前摆了三个酒坛，一个已经歪到。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口中灌着酒。那脸上的愁苦本不应该属于少年。

        主位女子右下手，是一个也肖似她，但却姿态更为端庄秀丽的及笄少女。少女是她的女儿，甄雪凝，明日就要进京备嫁。少女脸颊还挂着两行清泪，还有几滴挂在长翘的羽睫上。

        可这母子三人，却不是因为离别而伤感。

        而是，两个孩子轮流控诉着纪氏的冷血无情。

        女儿说她，从没有对自己有过母女情分，自己是她手中的一支提线木偶。只将她看做是人生中装饰脸面的花钿。

        儿子说她，只把自己当作赚钱的工具、传宗接代的手段。从没吃过她认真做的一次寿筵，没穿过她做的一身衣裳。

        而她呢，不管两人说什么，都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

        这时，身材微胖，一脸憨厚的管家，甄福进来了。“夫人，行李我都清点过了，行船也都检查好了。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家中只有这三个主子，而这三人令人着急的关系，他比谁都清楚。

        他是大前任甄府总管的孙子。自从前任总管被打死后，二十五岁的他，被破格提拔为总管。

        一个月后，新夫人纪氏，就嫁到了甄府。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被纪氏的美貌所震撼。他想，就算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也不见得有她美。可时间久了，他却为这个压抑的女人而揪心。

        他可怜她，又佩服她。

        “明日，我随凝姐一同入京。你不必去了，就留在家里照看。让兰娘把我的行李收拾出来，明天带上船。”纪氏幽幽的说。

        屋中其他三人同时惊了。

        “阿娘，不必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心中委屈。”甄雪凝慌乱的说。

        “对，阿娘。你不必去的，有我跟着小妹。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指责母亲。”甄智轩也很紧张。

        “夫人，还是您留在府中吧。您将少爷小姐放心的交给我。”甄福是最紧张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美丽的女人，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

        纪氏缓缓站起，淡淡地说：“就这样定了。你去重新安排吧”又看向两个孩子，“你们也去休息吧，明日早起再归置归置。”说完施施然的走了。

        两个孩子情绪低落的走了。

        甄福则在原地怔愣着。思绪飘回了17年前。

        苏州城富户甄游千外出经商回来第二天，将原配卿氏休弃。又将原配所出三个子女撵出甄府。

        一个月后，他续娶了纪秀才的长女纪莫逾。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各种版本。

        实际上是，甄游千经常外出经商，他原配就与总管程石竹私通。他回来正将二人捉奸在床。后又细算了三个孩子生辰，竟没一个是他的种。

        为留颜面，他将管家打死，卿氏休了。三个孩子好歹看着长大，一人给了一千两，撵出府。

        后为了传宗接代，他花重金续娶了家徒四壁的秀才之女——刚及笄的纪氏。

        可没想到纪氏竟是那样的美艳倾城。若是换成另外一个男人，必将把她捧在手心。

        可甄游千刚刚被带了绿帽子，他又怎会为了美貌的妻子而欣喜呢？

        纪氏从一个安静的小姑娘，慢慢变成了一个沉默的悲伤女人。

        当甄福见到纪氏躲在假山后偷偷哭时，他心痛不已，将甄游千疏远她的原因告诉她。

        从此，他再未在她脸上看见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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