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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十皇叔的故事(1)


高祖元年夏,京城大旱,赤野千里。七月七日,荣妃诞子,天降大雨。

        高祖大悦,晋荣妃为贵妃,为皇子赐名景文轩。

        景文轩少年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风光霁月,甚得高祖喜爱。都说他是个命好的孩子,投身皇家自不必说,伴着祥瑞出生,生母出身高贵,他又是高祖第十个儿子。

        真真是十全十美,圆圆满满。

        高祖十七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景,风调雨顺。景文轩年方十六,得封瑞王。

        一个‘瑞’,可见帝王对他十子之期许。

        景文轩上头还有六个哥哥,除了得封太子的大哥,其余五个兄弟都在十六岁时封王就藩,他原以为自己也会如此。

        景文轩肖似其母荣贵妃,容貌姝丽,貌比潘安,坐在窗前捧卷看书,一点侧颜温柔如水,春风不及。

        “轩儿,”秦飞羽走翻进院子,燕子似的轻灵落地:“走,师兄带你出宫玩。”

        秦飞羽是景文轩的伴读,将军秦冲之子。秦冲执掌禁军,负责教授禁军武艺,因功夫出众,景文轩拜了他做武师父,故此和景文轩以师兄弟相称。

        “师兄!”景文轩瞧见秦飞羽,笑了:“你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窗里窗外,两人一站一坐,正是暮春三月,落英缤纷,两位少年意气风发,足令满苑庭芳逊色。秦飞羽器宇轩昂,剑眉星目,与景文轩站在一起画似的好看。

        秦飞羽进殿后,景文轩将太监宫女赶出大殿,只留下他师兄,关上门窗。

        他取来亲王印玺给秦飞羽:“瞧,我的印。”

        秦飞羽接过印玺,却不看,不错眼地看景文轩:“瑞王殿下。”

        景文轩被他看的红了脸,推景文轩,小手猫儿似的撩拨着:“秦小将军,你看我做甚。”

        秦飞羽印玺一丢,横抱起景文轩,往床榻前走去:“不出宫了。”

        景文轩去啄秦飞羽的手指:“宫外哪有我好玩,对不对?”

        秦飞羽不答,捉住景文轩的舌:“好想你。”

        云雨初歇,景文轩满头汗,眼也红红的,他哑着嗓子:“等我就藩,咱们就可以日日在一处了。”

        秦飞羽抹去景文轩额角的汗,眼神柔和,情意缱绻:“你去哪儿我都陪着。”

        事与愿违,高祖太过宠爱瑞王,选封地的过程十分不畅,近处府州皆为直隶,远处又不舍得瑞王去。

        远近都不成,瑞王就藩一事耽搁下来。

        高祖在大齐舆图上挑来拣去,最后玩笑道:“不若就圈块直隶给瑞王。”

        直隶历来只接受天子管辖,要给瑞王封直隶,这是何意?太子身体又一贯病弱,难道皇上起了易储的心思?

        听闻此言,荣贵妃的心是活泛起来。

        以往若耽搁下就藩的事,亲王的生母总会找皇上提一提,荣贵妃佯作不知,此事便没了动静。

        六月,瑞王就藩之暂事放在一旁,宫里中议起另一桩事,为瑞王娶纳王妃。

        御书房中。

        景文轩跪在皇帝面前:“父皇,儿臣不娶王家嫡女。”

        “平身吧。”皇帝和蔼道:“你喜欢哪家的只管说,不拘门第高低,只要你喜欢。”

        景文轩犹豫,一叩首,破釜沉舟:“儿臣不喜欢女子。”

        皇帝来了几分兴致:“哦?那你喜欢谁?”

        大齐民风开放,男风并不罕见。皇族好此道者也不在少数,然而玩玩闹闹,终归都没当真的。好时两厢情愿,散时一别两宽,各自归家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谁也不耽误谁。

        不过,皇子里敢直接把这事儿捅到皇帝面前的,景文轩是第一个。

        皇帝儿子多,有讨喜的,有不讨喜的,他也不是每个儿子都喜欢,景文轩岁数小,比他长孙大不了几岁,出生时又吉祥,是皇帝宠爱的那个。

        景文轩也乖巧听话,长到十七岁,从没被皇帝斥责过一句。

        皇帝不是个和善人,但在景文轩面前一直是个慈父。也正是如此,景文轩坦诚惯了,忘记了他面对的是一位杀伐果决的帝王。

        景文轩咬唇答:“是秦飞羽。”

        皇帝本还担心,别是哪个狐媚的勾坏了他儿子,一听是秦飞羽就笑了。秦飞羽那孩子也算他看着长大,从小就把景文轩当宝贝喜欢。

        有一年初冬,景文轩得了风寒不肯吃饭,非要吃大雁,冬天京城哪儿有大雁?秦飞羽偷了他爹的神驹,日行千里,三日内两越秦淮线,打了对大雁带回来。

        若说谁勾坏了谁,那也是他儿子勾坏秦飞羽。

        皇帝笑道:“你们师兄弟感情要好,朕是知道的。但娶妻和这不一样。”

        皇帝的温和给了景文轩勇气,他三叩首:“儿子不孝,只想与师兄白头到老,一生厮守。”

        “你是皇子,”皇帝仍含着笑:“喜欢他陪你,便叫他陪着,厮守是傻话,你是聪明孩子,可不许再说了。”

        皇帝对景文轩极有耐心:“即便是娶一女子,都难谈厮守,何况是男子。你今日不愿娶王家女,来日也有赵家女、李家女等着你娶。”

        景文轩不解:“父皇,既然喜欢一个人,不应当全心全意么?”

        皇帝摆手:“孩子话,你想再玩几年便玩吧。下去吧。”

        景文轩一头雾水,走出御书房,他以为皇帝会大怒,会骂他、罚他,他准备了许多大道理,还来不及讲,就出来了。

        父皇,没赞成也没反对?

        入夜,皇帝躺在塌上辗转反侧,最终唤来贴身太监:“轩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太过儿女情长,易储之事暂且搁置,朕再看他几年。”

        太监道:“圣上千秋正盛,确实不急于一时,太子仁德,也是极好的。”

        “太子当然好,却优柔寡断,身子又孱弱。朕更看重他儿子,景衡那孩子如今也大了,倒也中用。”皇帝叹道:“大齐的江山太重。”

        太监安慰道:“瑞王还小呢,孩子心性,说甚一生一世的都是少年冲动。”

        皇帝道:“这话不假,他一生才多长,十六岁时喜欢、难道二十六、三十六还能不变?人生无常,轩儿实在天真,朕也懒得拆他们,一对小鸳鸯,留他们快活几年罢。”

        太监笑道:“皇上圣明。”

        “谁不是从少年时过来的,”皇帝躺回龙榻:“朕十六岁时牵肠挂肚之人,早不记得她姓什么啦。”

        没几日,宫里传起流言,说圣上有心易储瑞王,只因瑞王好男风,圣上才打消了念头。

        荣贵妃叫景文轩来问话,第一句就是:“圣上可和你说了什么?”

        景文轩知道他娘一心想当皇后,顿时无奈道:“母妃,没边的事,您就别信了。”

        荣贵妃道:“那定是你没日没夜和秦飞羽那小子厮混,才传出这般的流言,故意坏你名声。”

        景文轩脸一红:“母妃,我和师兄的事您是知道的啊。”

        “你们景家断袖是祖传的,本宫还能管得不成。”荣贵妃一拢鬓间碎发,她举止优雅,动作间红宝石缵金冠上明珠微颤,好看极了。

        她接着说:“不过轩儿,玩是玩,母妃问你,若要你在储位和秦飞羽之间选,你选哪个?”

        景文轩想也不想:“秦飞羽啊。”

        荣贵妃气得拧他:“你是傻子吗?”

        “我才不傻,”景文轩躲着笑:“又没真的储位,可我真有秦飞羽啊。为了没的放弃有的,才是傻呢,您儿子奸着呐,放心吧您。”

        荣贵妃看他儿子那天真样子,没奈何,心道罢了,儿子乐意就成,旁人总在她耳边念叨,念的她都起了妄念,当了真似的。

        今年酷暑难耐,一场大雨未消暑热,六月末时,太子病重。

        七月初一,皇帝去了荣贵妃寝宫。

        次日,荣贵妃传来景文轩。

        景文轩一入殿,荣贵妃便屏退左右,轻声说:“儿子,机会来了。”

        “太子沉疴难愈,皇上动了易储的心,他最中意你。”只听荣贵妃道:“他既动了这心思,母妃和你师兄,就都不能留在你身边了。”

        景文轩心脏猛跳。

        他站起身,后背直冒冷汗:“什么意思?”

        “做皇帝的,都是孤家寡人。”荣贵妃站起身:“圣上问,若立你为储,我愿不愿为他殉葬。我说愿意。”

        荣贵妃年轻,出身又高贵,皇帝疑心外戚专权,要荣贵妃在储君之位和性命之间选择。

        “母妃!”景文轩大怒:“你在说什么,我不要做储君,你也不要殉葬。”

        “傻儿子!皇上已经属意了你,你以为是你不想就能逃的么?此事宫里朝中又有多少人知晓,将来别人做了皇上,会容你逍遥?”

        荣贵妃握着景文轩的手臂:“谁会愿意看见你活着,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他,皇位是你让给他的,会吗?”

        景文轩愣在原地:“我”

        “还有秦家那小子,你若真为他好,就打发走他。”荣贵妃道:“让皇上见到你的‘薄凉’,别等他动手。”

        景文轩舍不得,可惜他忘了,他的父亲是一位君主。一位独断专行的君主。

        七月初四,皇帝再次召见荣贵妃。

        七月初五,荣贵妃问景文轩:“送秦小将军去西北边陲,你愿是不愿?”

        景文轩不语。

        “等你当了皇帝,可以把他在召回来。”荣贵妃劝:“虽然西北战事吃紧,但总有一线生机。”

        景文轩道:“我不当皇帝,我会去找父皇。”

        荣贵妃冷笑:“你今日再去一次,母妃和秦家小子明日就死,你信与不信?”

        “父皇上次不是这般说的。”

        “上次太子病的没这般重,你是皇子,受民生供养,现在天下需要,你就应当把这天下担起来。”

        景文轩太年轻,也太贪心。

        他打小顺风顺水,红尘万千与他无关,他心中只有那么几个人,容不下万民,也没有天下。

        七月初六,秦飞羽不见了。

        七月初七,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横亘天际。瑞王生辰,宫中夜宴,灯火歌舞不休,为瑞王庆生。

        景文轩寻不到秦飞羽,失魂落魄的,无心宴饮。

        荣贵妃饮下杯中酒,面上含笑,眼中却是冷的。

        夜深,宴散。

        荣贵妃唤住景文轩:“瑞王,你留下。”

        景文轩饮了些酒,俊脸微红:“母妃?”

        他不理解为何母妃唤他瑞王,歪了歪头。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荣贵妃心痛难忍,她强忍下眼中热意:“你不是喜欢秦小将军陪你么,以后都叫他陪着你好吗?”

        景文轩展开笑,弯起好看的狐狸眼,说好。

        然后他看见,后殿走出来两个锦衣卫,身着飞鱼服,俱是英俊神武。

        二人拖着个男子,那男子瞧着极虚弱,仿佛肚子疼似的,佝偻着腰,头发明明梳得整齐,身上也干净,可就是给人种凌乱之感。

        憔悴又落魄。

        景文轩喝的有些醉,他揉揉眼。

        直到走近了,他都没能认出那人是谁。

        后来锦衣卫松开手,那人软软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景文轩才如遭雷击,失声唤:“师兄?”

        荣贵妃别过头去:“你师兄病了,以后他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他病得重,你要好好照料。”扔下句话,荣贵妃便匆匆离去,因走得急,晃得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景文轩不可置信,地上这个人和高大英俊的秦飞羽判若两人,仅一天没见,秦飞羽是生了什么病,竟枯槁至此。

        他走过去,想触又不敢触:“师兄你怎么了,看了太医没?”

        秦飞羽满头冷汗,微微仰起头,虚弱的笑:“受了些皮外伤,不碍事。”

        “怎么回事啊,”景文轩急得几乎哭出来:“伤哪儿了。”

        秦飞羽不答,只说:“好轩儿,别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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