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裴谈走近餐桌，恰好就听到池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后半段话。
他略微一怔，扫了眼桌上几人的气氛，顿了顿，明白过来，随即失笑。
“抱歉，来晚了。”
餐桌上还处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中，陈安琳几人震惊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喔，没事，他们也才刚点完菜。”池意回，“你就坐这吧，给你加了个位子。”
说完，池意偏头示意自己边上的座位，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
刚才在来的路上她只是把餐厅地址甩给了裴谈，有陈安琳一直在她旁边盯着问这问那，她都没来得及跟对方提前通气。
正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该怎么提醒他别露馅，她忽然感觉裸露的肩头被人用指端轻划而过。
他——！
池意头皮一麻，一下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这样穿不冷么？”身后，裴谈正站在她的椅子后，弯下腰。移开手指时，他十分自然地将池意的一缕长发拨顺在了她耳后，指节不经意在她的耳垂边缘轻蹭过去，“是我来晚了，你别生气。”
“……”
池意被碰得腰脊一麻，盯着他，还没开口，“哗”的一声，任诗宜那未婚夫忽地推开椅子起身。
“裴谈？？您……你，”男人快速整理着衣服，神情愕然，又改口道，“您是裴谈？”
“你好。”裴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是？”
“哎，您——你好，你看我这，名片都忘带了。”男人摸遍全身上下没找到名片，忙笑着自报家门，“我是华讯科技的宋新元，前年咱们在外滩峰会上碰过的，真是好久没见了。”
随后池意就见眼前的人自然伸手和宋新元握了下，平静回：“裴谈，池意的男朋友。”
池意：“……”
他要不要适应得这么快？？？
陈安琳的脸色刹那间更白了。
任诗宜最先回过神来，表情也没好到哪去，她僵着笑在桌下扯了扯已经开始向裴谈搭话的未婚夫，又去观察陈安琳的反应。
想到今晚这顿饭起先还是她撺掇起来的，任诗宜心里一阵铺天盖地的后悔。
本来是想看池意的笑话，还准备拍一张她那老挫穷男朋友的照片发到群里给所有人看看乐子，现在这情况，老挫穷这三个字，哪个字能跟裴谈沾上边？？？
穷倒是有。
裴谈一家破产负债是圈子里谁都知道的事，法院审判结果都下来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这是裴谈。连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更别提还是个以往一直待在神坛上的人物，那时候就连她家里的长辈都攀不上话。
任诗宜看了看旁边的未婚夫，再一想到刚才在池意面前炫耀的劲头，一口气顿时堵得不上不下。
她简直不可思议，池意口中那个一穷二白的男朋友居然说的是裴谈？！
到底哪里弄错了？？
裴谈拉开椅子入座，不多时，侍应生过来送菜单，笑殷殷将他的行李箱提去保管。
池意要来了自己的外套，穿上，正低头不闻不问地翻着菜单。
“怎么穿外套了？”耳边，近距离传来男人清缓的嗓音。
“……”池意开始后悔昨晚一时脑热把人叫过来了，头也不抬，憋出一句：“我冷，不可以吗？”
裴谈瞥过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肩头，失笑：“可以。”
一顿，又接：“你想怎么都可以。”
池意：“……”
“池意，”陈安琳道，“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池意闻言抬头，见陈安琳的目光正投向裴谈，显然是终于缓过神来了，只是笑容异常勉强。
“介绍什么？他不就是——”感受到旁边男人的视线，池意那句“男朋友”怎么都扯不出口，反问，“你不是都已经听见了？”
陈安琳却像是没听到：“裴谈，我年初的时候就听说你的事了……本来是想通过我大伯联系你，但听说你和伯父伯母都已经去澳洲了，也没能联系上。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你了，你最近还好吗？”
这语气，池意被黏糊得眉尖一皱。
“对啊，那个，琳琳很关心你的，裴谈。”任诗宜知道陈安琳一直都喜欢裴谈，连忙帮腔道，“那天她听说了你的事，还急得哭了一场呢，要不是我们劝了半天，她连饭都不想吃了。”
“宝宝，原来你们都认识，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宋新元意外插话。
“我是不熟呀……不过琳琳很熟，”任诗宜嗲声，“她和裴谈以前是同个学校的，他们早就认识了，是吧琳琳？”
“嗯。”陈安琳看着裴谈，声音柔得像要掐出水来，“我们认识好久了。”
池意面无表情地“啪”一下合上菜单，刚想开口。
“你是？”裴谈问。
餐桌上刹那间静了几秒。
裴谈问得不急不缓，抬起眸子扫了一眼陈安琳。男人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礼貌笑意，但隔着无机质的冰冷镜片，这一眼带着疏离感。
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陈安琳盈盈的笑逐渐僵滞在了脸上，难堪得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任诗宜也彻底懵了。
以往陈安琳每次在名媛姐妹团里提起裴谈的时候，都是一副熟悉的样子，她还以为……
“没想到你们这么关心我的男朋友。”池意打破死寂，弯弯唇，皮笑肉不笑道，“继续啊，法餐要吃上两三个小时的吧？你们继续叙旧，让我也听听。”
连旧都没有，还叙什么叙？？
陈安琳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来，你们还没点餐。”宋新元见未婚妻的注意力也放在裴谈身上，登时心里不是滋味，拿出男主人的风度道，“裴谈，我听说了你最近的经济状况，别客气，今天这顿我请了，随便点。”
池意皱了下眉。
“下次。”只听裴谈冷感的嗓音响起，一笑，语气带着些微脉脉的温存和情愫，听在她耳里就十足就像一个二十四孝男朋友，道，“我不习惯有其他异性请她吃饭。”
“……”
男侍应生过来的时候，池意正在把裴谈从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
她低头磨牙按着手机键盘，转了一笔账过去。
算来算去，还不是要算在她的账上。
忽然耳垂被人轻捏了一捏，池意猛然转头。
“你……”
“耳朵怎么红了。”
“……”池意此时热得难受，一想到这外套还是自己说冷穿上的，瞪了裴谈一会儿，低声提醒道：“你点菜就点菜，我又没让你碰……动来动去。你坐过去点。”
她凶巴巴瞪人时一双杏眼的眼尾微微上扬，衬着通红的耳廓，带了点不自知的绮艳。
看了片刻，裴谈笑了笑，敛下漆黑的眸子，依言将位子腾开了一些。
“好。我不吵你。”
餐桌上又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眼前的菜单上都是法文，还没有图解，池意以往来这种法餐厅吃饭都是让服务生转用英文给她解释，再不济也是自己拿手机翻译一下，但今天陈安琳她们都看着，她一时有点拉不下这个面子。
正想着，手里的菜单被伸手过来翻了一页。
“onvoudraitdeuxmenudesaison”男人说法语的嗓音低得好听。
侍应生用法语回了句“好的”，这个池意听懂了。
她转头：“……你还会说法语？”
“会一点。”裴谈道，“点了两份当季套餐，你看吃不吃得习惯。”
池意哦了声，不再纠结。
“吃不习惯，”没想到裴谈顿了顿，又温润道，“剩下的留给我解决就好。”
“当啷”一声，陈安琳的叉子在瓷碟边缘磕出了刺耳的一道响。
池意：“……”
他他妈也不用这么配合。
吃个法餐的时间尤其长，池意还没吃到正菜就已经灌了一肚子汤汤水水。
中途离席去卫生间，正洗手，一个补妆的手包就被搁在了边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陈安琳，抽了张纸擦干手。
“你怎么会跟裴谈在一起？”陈安琳在餐桌上忍到现在，一贯的表面微笑早就维持不住了，低声质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管的还挺多。”
池意将纸巾扔进旁边的纸篓，准备要走。
“你站住——”
“裴谈能看得上你？？”陈安琳道，“他玩玩你而已。”
池意终于停住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陈安琳见状，总算平复了些受到的刺激，轻嗤着笑了一声，“你也不想想，你以前那么缠着他，他都不知道拒绝了你多少次，现在怎么可能转头就跟你在一起？他以前身边圈子里接触的都是什么人，你爸再努力几辈子都赶不上裴家，裴谈能看上你什么？”
“他无非就是现在境遇差了，你又上赶着倒贴，他随便拿你当个提心情的调剂品而已。”
安静。
“喔，你也知道他落魄了。”池意憋着气，不咸不淡道，“你是瞎的？看不出来现在是谁离不开谁？”
想到不久前餐桌上裴谈对着池意体贴入微的举动，那旁若无人的模样，陈安琳气血一窒。
“你放心，我对他早就没什么感觉了。”池意想起黑历史，表情如常，“等哪天我不要他了，随时都能找别人。”她道，“我玩玩他而已。”
“……”
“你不会还喜欢裴谈吧？”池意看了看陈安琳，淡淡，“真可怜。”
陈安琳一手精致的浮雕美甲扣在洗手台边，差点扣裂一个，气得太阳穴疼。
池意走出卫生间前，听见身后传来彻底失态的一句。
“我等着瞧。”
十五分钟后，陈安琳回到座位。
摆在大厅角落的那架钢琴前正有人在弹奏，优雅舒缓的琴声缓缓流泻。她心情平复不少，一看，池意的位子是空的。
“池意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宋新元问。
裴谈抬了抬眼。
不知道为什么，陈安琳被看得心脏骤然一缩，磕绊了下，无辜道：“我不知道啊。”
出了餐厅，池意直接打了辆车回酒店。
池意没那么好的耐心，也做不了表面功夫，她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泼陈安琳一脸的酒。
既然她们几个想看她的“男朋友”，人她已经叫来了，那就随便看个够。
池意头一回觉得六十万花得不算太亏。
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让破了产的高岭之花配合她演戏，一雪前耻。
刚进套房，休息没多久，套房管家就来敲了门，说她有东西寄存在前台，是下午有人送过来的。
池意这才想起让品牌公关提前送回来的袋子，用英文回：“我自己下去拿吧。”
此时正是酒店的入住高峰时间，大厅内客人来来往往，池意刚从前台提过几个袋子，感觉手机一震，正要低头看，不小心被人擦了下肩膀。
才打了个踉跄，臂肘被托扶住了。
裴谈手上的力道稳稳扣着，低头看她：“小心看路。”
“……”池意错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裴谈松开动作，笑了下，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不是你给我发的酒店定位吗？”
池意看向屏幕，是昨晚她发的消息，顺便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那你可以回去了，我没……”
裴谈：“能休息一晚再走吗？”
池意表情一滞，立即想起昨晚自己把“睡大街”发成了“睡大觉”，他不会真以为她要收留他吧？？
她正想开口。
“稍等。”裴谈笑，“我订个房间。”
池意见对方走至前台处用法语问了几句什么，三五步的距离，她就听见前台一连回了两句“没有”。
随后裴谈回身，抬眼和她对视，解释：“这里客人太多，预订满了。”
眼前，男人深邃的五官被灯光勾勒着，漆黑长睫在眼下打出了阴影，可能是没倒过来时差，眉间隐有淡淡倦色。
憋了几秒，池意扔下一句“那你就去找别的酒店，我又没有地方给你睡”，果断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快得像要去赶集。
裴谈失笑，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直到前台又问了句。
“您刚才问的几种特殊房型我们都预订出去了，但是普通客房还有，请问您需要吗？”
男人这才漫不经心侧过脸，看向对方。
“不用了。”他回道。
晚上洗完澡，池意困得正想睡，忽然听见床头的手机震出一条消息。
拿过一看，她吃饭时给裴谈转的账被收下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池意稍稍清醒了点，习惯性刷了下朋友圈。
五分钟前。
裴谈：【图】
池意点开那张图，看了半天才发现拍的是一只小猫。
四周的光线很暗，像是在什么公园里拍的，那只黄白相间的流浪猫正窝在草丛里休憩。对方的摄影技术显然很好，光影构图拍出了一种极富韵味的艺术感。
池意放大照片左下角，一眼就看见了裴谈那只黑色行李箱的一角。
池意：“……”
公园？？
整个巴黎就没有能睡的酒店了吗？？？
池意想到对话框里那句“能省则省”，盯了照片几秒，一言难尽地放回手机，躺进被窝，将被子扯过头顶。
十分钟后。
池意：【1023】
池意：【你十五分钟内过来，不然我就关门了】
另一边，手机屏幕莹莹的光照下，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指慢条斯理敲出一个字，回复。
裴谈：【好。】
套房的门开着，香氛的清甜味道弥漫。
裴谈进门，抬眸扫了一眼。客厅和露台的灯都亮着，客卧大开，唯独主卧的门紧紧闭着。
就差把“自便勿扰”四个字贴在了门上。
男人敛眸一笑，关上门。
池意是被饿醒的。
窗帘没拉紧，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还在灰暗的夜色里亮着灯。她拿过手机一看时间，才凌晨三点多。
晚上池意没怎么吃饭，这会儿饿得胃都在隐隐犯难受。她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搜查了一圈，连品牌方给的伴手礼都拆了，一无所获。
突然想起客厅里和欢迎贺卡放在一起的那盒巧克力，池意动作一顿，看向门口，迟疑了下。
安静的夜色里，推拉门剐蹭过厚重地毯的摩挲声显得格外清楚。
声音一滞。
池意徐徐将门推开一条缝，踩着地毯出去。
客厅没人，灯也被关了。
她摸索着找到那盒巧克力，捏起塞了一颗，拿着盒子原路折回房间。
解决掉小半盒，池意唇齿间被甜得有些发腻，饿感终于好了点。
……也不困了。
她拿过手机，余光注意到被放在一旁的电视遥控板。
开了电视。
屏幕加载几秒，下一刻，娇媚的呻吟声和暧昧低喘在安静的房间里陡然响起。
池意倏然瞪大了双眼，头皮一麻，整个人忽地从床上正坐起来，条件反射性地去找遥控板。
只见被子随着她屈膝坐起的动作一展，遥控板随之被抖下了床。
从成人频道中发出的激烈动静还在继续，就在池意爬似的弯下床去够遥控板时，卧室门被不轻不重叩了几下。
她一下转头望去。
下一刻，池意脑中轰然一下——
眼前。
半开的门外，裴谈垂下叩门的手指，眸光也正从交战激烈的屏幕上敛回来。
屏幕里那对白人男女正在转移阵地，房间内有了片刻余韵的安静。
接着。门被轻碰而上。
裴谈回身，走至床边，深漆的瞳眸不偏不倚锁在池意身上，气质带着几分勾人心魂的幽懒。
“你想做这种事。”他弯下腰，询问，“怎么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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