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七岁（1）
严格来说，千鹤是太宰的前辈。
“小千鹤！”
脑袋上缠着绷带的黑衣少年满脸洋溢着笑容，周围冒着小花花朝千鹤扑过来，不过千鹤已经不会被他那蜜糖般的笑脸迷惑了，轻松躲开对方的拥抱。
因为异能的缘故，她是不能随意触碰太宰治的，当然也不能让不怀好意的猫猫成功捕捉到自己。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叫！听好，我是比你大两岁、不管什么方面都更加成熟有经验的前辈，你应该尊敬我，至少叫我一声姐吧。”
千鹤很有气势地指着太宰说道。最近为了任务行动，她没穿诊室里的白大褂，而是修身的雪色风衣，规矩地围上森鸥外送给她的红围巾，色彩对比很是亮眼。
太宰猫扑未果，放下手臂无辜地眨眨眼睛：“哪方面的经验呢，是指死亡吗？”
“我才不会随便死掉呢。”千鹤坚定地说，“要是意志力这么薄弱，我早就自杀了，还能对着你这小兔宰治说句活久见？”
“不一样啦，如果是被我教唆自杀的话，就当是黄泉比良坡的邀请函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上路，还可以看看那地方会是什么风景呢，独自活着可是看不到的。”
“为什么话题又变成这样了啊，你就没有其他要和我聊的吗？”
千鹤吐槽道，不管太宰如何想要把她带歪，反正她就是无动于衷。
亲身经历，和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相处真的非常辛苦，以至于她做梦都能梦见他自杀的画面，好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也习惯了。
纵然他捉摸不透，她自安之若素即可。
自从加入港口mafia以来，森鸥外可没让她歇着，像万金油一样在任何需要用人的时候派她上阵，美其名曰只有他的得力助手才能让人放心地完成工作。
好在，除了太宰没有加入组织之外，他们经常形影不离。看到太宰治也被森鸥外忽悠着干活，她内心平衡了很多。
千鹤回顾曾经眼睁睁看着太宰上吊失败摔在地上时还能抚掌大笑的自己，感慨人是能够为了生存做出多大改变的生物，顺便转头一枪托敲在试图憋气自杀的太宰后脑上。
“这种方法不可能死的啦，缺氧昏迷后你的身体会自行呼吸的，要自杀也给我少看点沙雕漫画，我看你现在想出来的自杀手段是越来越没水平了。”
趁着太宰吸气的时候，千鹤随口说教他道。
太宰摸摸后脑，千鹤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倒也没多疼痛，只是让他分神的瞬间本能地呼吸自救。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庞也并没有因为窒息感而扭曲发青，却在呼吸了几口气后苦恼地皱起来。
“过分——好过分啊小千鹤！你见识过的死亡明明比森先生见过的还要多，干嘛不支两招给我啊？光是在旁边看热闹，说什么‘你想出来的自杀手段越来越没水平了’这种伤心话，比糟糕的大人还要差劲！”
黑衣少年像个没有得到想要的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喊道，千鹤感觉自己的头习惯性地痛了起来，但她可不想被太宰发现，不然他一定会吵得更厉害的。这家伙就是这样，似乎只要能让她为难，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是恶劣的性格。
想到这里，千鹤拒绝受理太宰的烦恼：“不行，告诉你的话，你会把我也害死的。”
“是个好主意呢！”少年开心地跳起来。
“不，太宰，就算话题是自杀，你我的理念也是截然不同的。”
“是说，水葬和火葬的区别吗？”
“被你一说好像变得深奥起来了，另外淹死很痛苦，好孩子不要尝试。”
“跳楼怎么样呢？”
“死相很难看。”她冷冷地说。
“骗人！应该是像飞鸟一样，感觉风从两肋吹过，看着天空从脚下一点点坠落，得到解脱般地死去！”
千鹤起劲地反驳他：“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想要跳楼不痛的话唯有脑袋着地、把头摔得像四分五裂的大西瓜一样，瓤都给你摔出来！”
太宰不说话了，大概是因为她的气势忽然变强的缘故，总之她觉得这孩子青涩稚嫩的脸蛋有点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少年一会儿，缓和声音补充道：“太宰治你是笨蛋吗？如果你要跳楼的话，我一定会乘着滑翔翼把你捞起来的——用雪白的、像飞鸟一样的滑翔翼，以拯救世界的速度划过天空，然后提着你的后领把你带回去。怎么样啊，听起来比还不如叫‘不靠谱自杀大全’的沙雕漫画书好多了吧？”
“呜啊，好想在豆腐上一头撞死啊——”
对方态度一松动，太宰就继续我行我素了。
千鹤也不在意他到底有没有在听，继续胡诌道：“那要看你的厨艺怎么样了，总之还是先学会如何神清气爽地做豆腐吧，一想到太宰治小朋友穿着可爱围裙在厨房忙前忙后，真是闻者伤心观者流泪啊。”
太宰转过头，信誓旦旦道：“不要小看我，我会如愿做出理想的豆腐来的，来打赌怎么样？如果做得不好就送给你吃。”
做得不好，就是那种死不了人的豆腐。
呃，往好了想，起码是正常豆腐吧。
“哈哈哈哈哈！把我给说饿了，任务结束以后带你去吃饭怎么样？”
千鹤放声大笑，很想摸摸太宰毛茸茸的脑袋，但是想到异能的关系，还是带着笑意把手收了回去，不着痕迹地放回衣兜里，匆忙往前走了两步。太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没有被绷带遮住的眼睛眨动着，想要趁千鹤不注意触碰她的衣摆。
“别闹。”千鹤头也不回，往旁边躲闪过去，声音平和得算不上责备。
“不要这么小气嘛小千鹤！”
“等等，你不要过来啊！”
这种没营养的互动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mafia和其他组织的交易地点附近，两人非常默契地不再作声，如黑暗中的幽灵般静默，不动声色地观察这条巷子的环境。
这就是森鸥外安排给她的任务，走私枪支的期限不能再拖下去，必须确保交易按照计划进行。
但是根据情报这次交易记录很可能被先代的反叛残党截获，因此为了近来和各个组织之间对抗实在需要充分的火力补充，也为了反过来将敌人一军，这次任务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火拼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稍微反应迟钝一点，就会葬身在这条变得极度凶险的小巷里。地形太狭小了，只要火力够猛就能压制住对手，要是在这里遇到敌袭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不过有千鹤在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三方开始交火后很快就出现了数量可观的牺牲者，她站在后方，抬手控制着那些穿着防弹衣的死者，筑成人墙挡在港口mafia部队跟前。被「高歌的亡灵」强化过的异能尸体们，有着高强度的身体和可怕的破坏力，是最好用的矛和盾。
震耳欲聋的枪声、榴弹声在小巷中爆发着，怒吼声与哀嚎此起彼伏。
战斗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小巷里已经被硝烟和鲜血污染得一塌糊涂，没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即使是在刚才被打得遗体变形的死者，现在也老实地钉在原地，任由血污在伤口附近流淌。为了防止敌人被俘前自杀的可能，被控制的死者卸掉了所有敌人的下巴。
白衣少女站在小巷尽头，幽暗光线从她背后散逸黯淡，有些稚嫩的脸映照着神秘的流光。浸透迷雾的双眼泛着奇异的玫红色泽，漂亮如蛇瞳，尽情释放着强烈的危险气息。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此地与世隔绝。
“交易继续。”
她冷声命令道，一步步走进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都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开，给她让出道路。
与组织大部分成员的黑色西服不同，少女身上的长款风衣白得发光，强烈的色彩对撞产生出无比奇异的视觉效果，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在她身上。
行走在黑暗中的港口mafia成员，是不应该拥有这样纯白光芒的，就如同污浊的阴沟里飘落下一片洁白羽毛一般，她的存在是如此不合理而惊为天人。
“我是mafia派来的使者，我的出现代表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也一定能做成。任何敢冒犯我们组织的，都会被视作今天这样的敌人……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少女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沉静平稳却压抑着在场的人都无法违抗。她的到来和死亡没有什么区别，空气微微凝滞着，交易就在纯白的压抑下进行到了尾声。
千鹤确定了货物无误，放人道：“mafia的朋友们，友情提示你们记得关注明天的报刊头条，说不定会有什么劲爆新闻呢。为了我们双方的友谊着想，一定不要再‘记错’日期呀。”
说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和普通女孩别无二致的笑容。
“太宰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
回去的路上，千鹤想起来那种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搓搓胳膊询问当事人。好像是认定任务结束了，她没有介意少年黏糊过来的行为，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想让你的异能失效而已。
千鹤这次让太宰得逞了，要是放在以前她绝对会避开的，也正是这个缘故，她假装没看到少年猫扑成功以后，反而自己悄悄瞪大眼睛惊奇起来的小表情。
所以说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认定自己不会信任他，又为什么要这么锲而不舍呢？莫非他对于让自己失态或者厌烦他有什么执念？
一面懒得思索太宰治到底怎么想的，千鹤又一面摸摸他柔软蓬松的头发，手感还真的像是在摸小动物，就是绷带有点碍事。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把绷带拆下来过，但太宰治每次都会拼命抵抗，除非他自己受了伤，才会不情不愿地卸下外壳，露出身体上因自杀和或多或少的自毁倾向留下的伤痕。
虽说她从十岁开始就见惯了各种狰狞恐怖的伤势，但这不代表她会忽视那些层层叠叠的伤口。
这么一想，千鹤决定还是对太宰治温柔一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太宰察言观色着，发现她比平常纵容自己，撒娇般蹭了蹭少女的掌心：“因为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有趣嘛，你工作的时候，光是站在后面看着就能感觉离死亡近得不得了，很是让人羡慕呢。”
千鹤刚要随便搪塞两句，感觉太宰目光里的探究意味过于浓重，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回答他道：“拜托啦太宰，不要再试图从我身上找到什么啦，或者说你到底期待从一个经历无数次死亡的人那里得到什么呢？”
太宰没有回答，千鹤心中一动，从街道的空气中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应该说，是镜片的反射光提示了她，她立刻拖着太宰治往旁边闪开。
下一秒，一发榴弹炮就炸开了路面，碎石飞溅，火光伴随浓烟遮蔽视线。
“这么快就卷土重来啦？”
少女用近乎惊奇的语气说着，异能恢复以后，两具尸体一左一右跳到她的身侧，又控制着异能向杀手方向袭去。经过强化后的尸体速度奇快，眨眼工夫就已经跳到了对面顶楼。
“我们这边下的饵不是更诱人吗？快点吧，不是要痛快地打击一下这帮人吗？干脆用刚搞到的战力和军火，一鼓作气打到对方老巢去好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敌人的位置和兵力了。”
虽然计划是如此，但太宰这么快分析出情报，属实让人惊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千鹤觉得太宰的心情并不想计划顺利进行的局面这样美妙，但是少男心海底针，她不想猜也自知猜不透。
太宰治晃了晃手里的信号追踪设备终端，只见上面的光标最后停留在横滨的某个位置上，那里就是敌对组织的秘密据点。
他用稀松平常地语调回答：“只要判断哪些人会按计划联系本部就可以了吧，从交易方的卧底那里通报状况外的情况，然后截获信号数据，这不是常识吗？”
这算是常识吧。
千鹤认同地想着，一言不发地往目标地赶去。结果当然也和计划的一样，利用现有情报迅速制定了最高效的计划，然后由港口mafia的鬼牌一丝不苟地施行。
同行的太宰治和被划分为武斗派的千鹤一起，置身于战场之中，却又游离于斗争之外。也不知是他有意为之，还是千鹤在有意识地替他隔绝危险。
他作为这样一对眼睛，不会只去观察斗争的一方，也不会干涉战局的发展。他也很明确地感受到，这是属于唐泽千鹤的战场。
业火在建筑的废墟上燃烧着，大批的尸体从地上反复爬起，参与到这场小规模的战争中。它们化身成没有生命和情感的恶鬼，为了达成组织的目的前仆后继着，将战场变成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雇佣兵，也不由在此胆寒畏惧。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种不可能胜利的绝望，尤其是看着昔日的战友如今成为失去理智的怪物向自己扑来，意志更是大受冲击。盘踞在心底的凶灵就以这样的绝望为食，不断细滋慢长成吞噬心智的藤蔓，把变成猎物的他们拖入沼泽中窒息、溺毙。
而绝望的源头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被敌人称作白衣死神的少女，驱使恶鬼和亡灵的“死亡”本身。
太宰治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背对他开辟出一片修罗场的白衣少女，屏住呼吸唯恐将这宝贵的画面打破。
哪怕面对差距悬殊的兵力，凭她一己之力覆灭整个组织的事例也并非没有。
她自己就是千军万马，她的异能为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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