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七岁（16）
“你到底要怎么样？”
两鬓花白的中年男人仿佛卸去了浑身的力道，声音中都透着虚弱。
少女轻笑一声：“只是好心提供一个补救方案而已。您现在需要一笔可以调用的现款来还债整顿，而我可以无偿借给您，并且以mafia的名义保护朋友的安全。只要您这么做就好——”
她眼底的黑暗加深了几分，抬起手，将插在佣兵眼睛里的匕首抽出，将它甩到男人面前。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用这把匕首伤害您的母亲。你扎一刀，我就给您一千万，这么简单的数学题不难算吧？但是一定要扎到底哦。”
“开、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三棱匕首啊！造成的伤口是不能愈合的，一百多刀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死的。我怎么可能就这样杀掉自己的母亲，不，应该说这本来就很奇怪吧？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的计划，那冲着我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花时间采取这种手段？是……是和你的母亲有关吗？”
男人顾不上脸上的冷汗，紧盯着少女那没有感情的脸，发问道。
女孩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收起笑容冷声道“看来您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现状啊，您已经是自身难保了，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吧？”
少女踢开了办公桌上的人头，露出塞在里面的炸弹。
这样的炸弹，在大厦里安装了足够爆破整座建筑的分量。她也非常期待，在亚空间里欣赏爆炸发生的壮观景象。
“给我动手，不然你就给你母亲和这座楼陪葬吧。”
她的声音里有某种不可抵抗的力量，看着那个魔怔了一般颤抖着拿起匕首的男人，不由为自己复仇的第一步愉悦地笑了。
“哈啊……哈啊……”
男人失手丢掉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时，眼中已经是空无一物的麻木。
无法愈合的数十个血洞，丑陋地布满在他的母亲身上，膝下的高级地毯被血和屎尿染得一塌糊涂。他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手刃至亲的痛苦非常人能够想象，即使是再强大的意志力也会动摇。
“我的母亲，”少女忽然说道，“就在您目标袭击的那个地区，如果您提前发动袭击，她就会受到波及。不过您似乎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但这不是我放过您的理由。”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老妇人身上，自言自语般说道。
“来这里之前，我先去了您的住处，您的母亲早早上床休息了，安详地闭着双眼，对未来的危险毫无知觉。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好瘦啊，和我的母亲一样瘦弱，让我感到很亲切。我在她面前折磨您的妻子和孩子，她心痛得直发抖呢，途中晕过去两次，只好把她弄醒再继续。
其实，我并不憎恨她，也不憎恨您，相反，您越是威胁到我的家人我就越高兴。因为我想，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上什么样的道路，这天赐的联系都是迷失自我以后唯一的信标。有时候我会忽略这一点，谢谢您提醒了我，让我意识到家和家人对我而言多么重要，让我可以放任自己堕落回曾经的时光里。”
男人没有回应，看得出来，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机械地爬过去捡起匕首。
少女也没有恼意，继续低语道：“所以我才要您杀了她，如果不是您亲手毁掉自己的宝物、不是您手刃血亲就不行。在这一点上，您一定也理解我的意思吧。”
不，他不理解。他怎么会理解一只怪物的想法呢？不会有人理解的，她所展现出来的黑洞般的恐怖，光是用来吞噬人心就足够可怕了，怎么会有人想着要理解呢？
门外响起了一阵骚动，有什么正在以几乎要把门扇给震碎的力道敲着门，发出巨大的动静。
那是什么，很快就有了答案。
办公室被一群已经称不上是人类的类人怪物攻破了，它们毫无章法地挤成一团，凭借本能吼叫着，尖啸着，其中不乏男人熟悉的脸。
它们曾经是他的职工，有的甚至是亲近的下属和情人。
现在它们是撕碎一切的怪物，就像养蛊一样相互厮杀着，血肉横飞，一根被咬断的手指就这样飞到他的脸上，又弹到地毯上，血点粘在了鼻凹处。
他忽然知道那个佣兵首领是怎么死的了。
是被曾经的战友活活撕碎的啊。
不能这样，这样下去，他也会死的！
好不容易才到这一步，他甚至为了保命杀了自己的母亲！他决不能被一群丧尸给杀掉！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跪在少女面前，乞求她的保护，但是，现在的他还剩下什么呢？发誓永远效忠港口mafia的那根舌头吗？
多么可笑的举动啊。他心想。
“可是，您还有没有结束，承诺不好生效啊。”死神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的，他们之间的契约是他在母亲身上扎下二百刀之后，mafia的鬼牌承诺给他保护，如果他想要活下去，就只好尽快完成对方的要求。
快啊……快啊……
男人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占据他的整个脑海，他疯狂地把匕首刺入母亲已经冰冷的尸体，红着眼为自己争取生机，根本无法数清到底刺了多少刀。
“……”
在他诧异的眼神中，那把三棱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另一端握在他母亲的尸体手中。
他慢慢吐出一口血水，眼睁睁看着失去理智的尸潮将自己淹没，一点点啃食殆尽。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母亲近在咫尺吞噬自己身体的狰狞面孔，以及不远处少女纯洁姣好的脸庞，用看死物的目光漠然注视着自己。
他明白，这是以她为中心构造出的人间地狱，凡人就算竭尽全力也只是在原地徒劳挣扎。更何况，死神不会让他痛快地死掉，当她放弃普世理解的善恶道德，她的敌人唯一能做的明智决定，只有提前自杀。
大厦在亚空间中轰然炸裂，坍塌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废墟，在异能空间里中化作轻烟，消散在横滨的夜空中。它发生得是如此无声无息，连一只飞蛾都没有惊动。
千鹤在亚空间的保护下目睹这一切的发生，闭了闭眼睛不再去看。和流浪汉不一样，这种社会地位的人，果然连尸体都不该留下。
千鹤之后从佣人那里了解了事情发生的过程，和织田作之助的描述基本吻合，长期的平静生活让她们对佣兵的报复性突袭毫无防备，女佣当场就被打伤。
好在唐泽太太的卧室是千鹤特别改装的，没有被闯入的佣兵立刻攻破，给了她反应的时间。但是女佣已经受伤，加上唐泽太太不方便行动，冒险向外界求助成了唯一的生路。
在附近执行任务的织田作之助收到了支援请求，赶来时正好看到了陷入恐慌的两人。
之后的事情，就是千鹤看到的那样。
“真是非常抱歉。”
千鹤向织田作之助道歉，愧疚地说，“当时我被爆炸冲昏了头脑，居然对救了家母的织田先生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就由我这个不知感恩的罪人来满足吧，或者揍我一顿也可以。”
“啊，没关系的。”织田说道，“而且您是我的上司，不用对我使用敬称。”
千鹤很是吃惊：“没关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没关系啊，我可是威胁要把你杀掉，而且还是在你救了家母之后。难道说，你真的是蝙蝠侠吗？”
“我真的不是蝙蝠侠。”织田谦和而认真地回答。
千鹤愣住了，居然连吐槽都不会，好一个清新脱俗不做作的男人。
“我并不是真的在困惑，只是因为感觉你很有英雄风范啦。呃，虽然这种风范很容易让你受委屈就是了，英雄不都是伟大、宽容而悲壮的吗——这么说，你真的不在意？不要因为我现在是你的上司，就对我说谎哦。”
少女尾音上调地说道。
她欺身上前，双手支在座椅两侧，低头凑近男人的眼睛，哪里还有刚才赔礼道歉时的卑微样。但其实，对上这样宁静如晴空碧海的双眼，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会说谎。
织田作之助微微仰头，与自己的新上司对视着。
他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什么英雄，也并不伟大。的确，如果说这是人之常情，未免太过了。但是我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您的母亲，对您而言一定非常重要。”
即使对方隐隐表现出掌控欲，他依然没有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丝毫没有让千鹤产生他在不满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只是正常发生的事情，相比之下，反倒是千鹤的追问显得她很在意。
“我的母亲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她确实很在意，所以才会继续说下去，“这是无法改变的、谁都不能否定的联系。我无法想象如果连这点联系都从我的人生中消失，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织田想了想，说：“这就是说，她是您的优先级。那么，与其像您自称的那样，说您是个不知感恩的罪人，倒不如说您只是太害怕失去她了，仅此而已。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恐惧责怪她，向她伸出手是我的自由，由我来承担后果。”
“欸——”
千鹤低头又仔细地看了看他，似乎在分辩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出自现实，又像是在默默咀嚼着话中代表的意思。她想，一定是织田还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才会这么说的吧。
呼吸交缠间，她暧昧地笑了。
“织田先生，说这种话也太犯规了吧……”
但她什么也没做，站起身在织田作之助和办公桌之间小幅度地转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些被她扔给下属处理的文件上。
这些文书报告，千鹤也就是刚加入mafia的那几个月老老实实地写过，不过那也算是用心写了，所以拿起其中一份的时候，她多少有些怀念的感触。
“没想到你的文笔挺不错的。”千鹤新奇地说，倚坐在办公桌边缘继续读了几行，含着笑意侧眸去看织田，“考虑过当个作家吗？织田先生如果把自己的故事改编成小说，一定会大卖的，毕竟你看上去就是个经历过很多风雨的人。”
“可能吧。”织田模棱两可地回答。
千鹤没有继续在办公室逗留，回头看了他一眼，嘀咕着什么转身离开了。
她说，明明一副很想当作家的样子。
以后说不定会实现吧。
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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