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十岁（14）
从拍摄无赖派三人组照片的那一晚起，太宰治心里就隐隐有些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
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像他并未把织田作端正在心中友人的那个位置上一样。他是这样内敛的人，如此吝啬自己的感情，也在合适的地方非常识趣，所以不去追问千鹤或者安吾的工作内容，尽管从一开始他就留意到了不同的疑点。
直到这些疑点逐渐形成一场慨然赴死的悲剧，他连阻拦都做不到。
他聪明绝顶，但又太过年轻。站在首领办公室里，面对森鸥外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时，他就明白自己输给了这份年轻。他，和他的朋友，被他的老师狠狠摆了一道。
还没完。
太宰治告诉自己，情况应该还没有到彻底失去控制、滑向深渊的地步，等他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一步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接通前的短暂几秒，简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他脑中飞快计算出了所有可能性，或许这通电话连接通的机会都没有，或许她会拒绝他，就连理由他都想到了。
“你是绝对不能违背他说的话的吧”，他以前用这个理由戏耍过她，因为她对森鸥外绝对服从的态度在他看来是一种扭曲的自我约束。更何况森氏计划背后本来就有她的手笔。
如果是森先生的授意……
“太宰。”电话接通了。
太宰治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很少这样失态，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说不定能做到，不，只要真的有心，她几乎什么都做得到。
“小千鹤，帮帮我吧？”
胆小鬼的声音微弱而干涩，尾音轻颤着不敢确信。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到，他还是勉强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可以的。”
千鹤简短地回答，她并没有在这种时候吊人胃口的恶趣味。
为了让太宰治更清晰地确认这件事，她看着身边的与谢野晶子，重复了一遍：“没事的，我当然会帮你，只管放心赶过去吧。”
与谢野晶子挑了挑眉，看来这就是她背离选择的理由了，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有千鹤在场的情况下，还真是让人提不起紧张感来。
两人赶到的时候，激战已经临近尾声，废弃的宅邸外面，几具尸体无情陈横着。他们是mimic的士兵。
千鹤引领着与谢野径直走了进去，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太宰治身边，他缠在眼上的绷带散落一地，怀里年轻的红发男性已经阖上双眼。
两人对视了一眼，千鹤立刻撑开了亚空间屏障，与谢野晶子则会意发动了异能。所幸直到人体死亡的那个瞬间，「请君勿死」都能够发挥最大的作用。即便是穿透心脏的弹孔，也能够在世间罕有的治愈能力下愈合如初。
这是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都想不到的事，但它在千鹤搭起的桥梁上成为了现实。
千鹤一脸诚恳地抢先说：“织田先生，在我说完以前，请不要因为觉得我在胡说八道而揍我——您的孩子们没事，我把他们救下了，现在大家都在诊室里，等着听您平安无事的好消息呢。”
听说孩子们没有死，但都在诊室里，织田作差点会错意。经过千鹤对前因后果的解释，他更想去亲眼确认一下孩子们的情况了，希望他们没有被吓到。
千鹤欣然接受他的道谢，看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的太宰治，冲他安抚性地笑了笑，却没有靠近他的意思。太宰治知道她正在用异能看护着远在诊所的孩子们，他更知道自己是「高歌的亡灵」唯一的弱点，没有「人间失格」阻断异能，没有什么可以突破她布置的防御。
相比于人力，果然还是异能体更让人放心。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做，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用一种隐秘而近乎小心翼翼的神情注视着，消化好友真的没事的现实。
千鹤一口答应了织田作的小要求：“您当然可以去看望他们。不过我正要护送与谢野小姐回去，太宰，你带织田先生走一趟吧。”
亚空间的作用一来为了控制时间流速，二来也是对与谢野晶子的保护，否则让mafia的人看到她就不好了。即便如此千鹤还是不放心，非要亲自把与谢野送回武装侦探社才行。
上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与谢野晶子几乎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和千鹤谈，回武装侦探社的路上，她们总算有了好好叙旧的机会。
其实交流内容也是围绕着与谢野的邀约展开的，尤其令她在意的是，千鹤对森鸥外的背离，是否代表她将要脱离mafia，这样的话侦探社应该是最适合她的去处了。很显然千鹤也在思考未来，只不过和与谢野所想的那样完全不同。
“要说入社的人选，”她忽然问与谢野，“你看织田先生怎么样呢？”
与谢野晶子一愣：“你是说让我救下的那个男人？怎么，在想如何安排他的去处吗？”
千鹤没有作声，这代表她既不否定，也不承认这个说法。实际上，她刚才检查过mimic士兵的尸体了，全是一击致命。果然不管是哪个世界的织田先生，实力都非常强悍。
如此深不可测的织田先生，加入侦探社的话，一定会深刻影响到未来的情况。相对应的，武装侦探社将要面临的危机，渴望回归宁静的他也要一并承担。
与谢野晶子叹了口气，无奈地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角：“我说你啊，也太爱操心了吧！那么大个人，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啊，在自作主张之前，还是先问问他的意思吧？”
“但是……”千鹤委屈地捂住了额头。
“入社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加入的，需要通过社员们议定的考题才行，就算是你，我们也不会放水，会好好让你经历一番！”与谢野双手环抱，气势十足地打断了她的反驳。
“好嘛。”
千鹤乖巧地回了一句，心里定下的谱却没乱，只是不再和与谢野纠缠，把玩着硬币继续前行。
其实，在她看来，至少在五年之内，织田作最好还是不要加入侦探社……不过与谢野说得对，这是织田作的选择，她又怎么能加以干涉呢。
与谢野打破了她的沉思，问起了从刚才就很感兴趣但一直没有问的事，那就是千鹤所谓的优先级是怎么回事。
千鹤嗯了一声，就知道她迟早会忍不住主动问起，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是因为需要接收的记忆和情感太多，她有着将事物按照重要性分级排序的习惯，所以才不会为了又肝又氪折腾了好几个月的游戏被太宰治删除存档而生气，因为他比游戏重要。
“对我来说，太宰是非常重要的人，比森先生的命令更重要，没有纠结就做出选择了。”
千鹤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轻轻地说道。越是看到这样热闹的雨后街景，就越容易想到他，想知道他此刻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孤身一人。
现在，他正和织田先生一起前往诊所的方向吧。
与谢野晶子感兴趣地微睁着眼眸，凑近她的侧脸笑问：“哦啦，这么说，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什、什么进行到哪一步啊？”
千鹤难得有点结巴，眼神被逼近的与谢野看得飘忽了一瞬，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与谢野的笑容愈发揶揄起来：“哼哼，你绝对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有趣，紧张得像个高中生一样。是第一次吗？”
“才不是呢！”
千鹤感觉自己的老司机属性受到了极大侮辱，虽说长着一张迷惑性极强的清纯脸，但她也不至于青涩笨拙到这个地步吧。
想着再怎么样也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她继续说：“是因为我有在认真地抓住这份感情，希望它不会像其他感情一样很快消化掉，相比于靠硬币筛选掉不必要的选项，最后只留存正反两面的人格简化，我也想要尝试新的方法啊。”
听上去好像很麻烦的样子？与谢野晶子无语，她开始同情明明能像翻书一样阅读他人一生、却连自己的感觉都分辨不清的笨蛋了，对如此简单的事情反倒不敢相信，这种胆小鬼如果不推一把的话，还不知道会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纠结多久呢。
这一送，就送到傍晚才回来。
千鹤走到自家安全屋楼下，本想着敦和镜花现在应该屋里玩，也不知道方不方便，抬头便看见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安静地立在楼道里，要是让路人看见估计会吓个半死。
她松了口气，想到与谢野晶子为了推动自己说出近乎残暴的言论，又鼓起一些勇气，连忙一路小跑上去。
“你怎么不进去？小敦和镜花都在的。”就算没人也可以撬锁进去吧。
后面那句话她没有说，上前两步还没要做什么，太宰治就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怀中限制了她的行动。他的力道很大，架势如肉食的猛兽按住猎物脆弱的脖颈，千鹤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但是她并没有挣脱的想法。
“小千鹤。”他的声音很低，轻微到了暧昧耳语的地步，可每个音节都像是咬下来的，清晰而压抑着。
“我全都明白哦，太宰。”
她抬起手臂回应这个过分紧密的相拥，感受他逐渐放松下去的宁静。
“真是的，不是你说，我可以选择你的吗？就当是为了我这个需要依附选择才能试着活下去的迷途者，稍微对自己多点信心吧，我的优先级。”
以及飞快急促起来的心跳。
她莞尔一笑：“还有，我也没有拿钥匙或者敲门的打算，因为本来就想着不是可以让小孩子听到的谈话内容……总之，让你久等了，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我也是呢，所以才在这里等，因为知道你会回这里来。我有这样的预感，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情。”
太宰治这么说着，暂时松开了她，手指再收紧了几分，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异口同声道：“和我一起离开mafia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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