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夕落城一片萎靡废墟，天边残阳如血，顾廷的脚下全是密集的树根。
这里就像是无边无际的炼狱，氤氲着魔气，魔火焚烧。
没有生气，只有被怨气充斥的大雾，挥不去，散不掉。
顾廷一直在探寻离开幻境的关窍。
夕落城宛如无底洞，囚禁着生灵永世不见天日，怎么也闯不出去。
突然，顾廷的面前出现一堵黑雾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廷一顿。
身后走来脚步声。
“哦？有个漏网之鱼。”
声音又笑了下：“哦不对，是两个漏网之鱼。”
……
顾廷转过身，看向魔君。
魔君并不认得顾廷和小南宫，即便顾廷在幻境里曾对佑安施以援手。
因为现在的幻境，是被拉回正轨的幻境，顾廷面对的是千年前已经屠杀完夕落城二十万城民的魔君。
魔君很好奇也很新奇为何他会有两个漏网之鱼。
他的目光在顾廷身上流转，然后又流转到顾廷怀里的小南宫……
魔君的眸色倏尔黯淡下来。
“本君最讨厌孩子了。”
顾廷闻言蹙眉，他收紧怀抱小南宫的力度。
然这动作却被魔君看进了眼里。
小南宫攥着顾廷的衣料，他瞧见魔君脸上的拧动的魔纹仿佛要爬出来将他缠死。
魔君望着顾廷，道：“尤其是……有人疼爱的孩子。”
说罢就五指化作利爪朝顾廷怀里的小南宫擒去——
——顾廷长剑抵挡！寒芒四射！
强大两股的气力相撞，骤然轰声爆炸，气流的迸射让小南宫感觉到他的脏腑都快被击碎，眼睛发黑眩晕。
魔君低头看向自己肩膀被对方寒彻剑气震出的伤口……
他勾起嘴角。
须臾，抬眸看着顾廷。
“比穆宿强些。”
就见魔君肩膀的伤口黑气飘了下，他的伤口瞬时愈合了。
魔君轻蔑笑了一声。“不过…也是只蝼蚁罢了。”
魔君释放出汹涌黑气，滋滋闪黑光，他要先索去这孩子的命。
铮鸣破空划过，剑芒封上冰寒与魔气冲撞！
——顾廷和魔君缠斗起来。
……
—
顾廷强烈感受到了他与魔君之间境界的悬殊。
顾廷是元婴巅峰已在云门派弟子里处最高境界，甚至比云门派长老的修为都高。
但顾廷这回却真正体会到何为吃力。
小南宫被顾廷单手护在怀里，魔爪始终未能碰到。
魔君的气力强悍压顶，狠戾野蛮。
小南宫怔然看着顾廷持剑的手。
顾廷的虎口早已被震裂得血肉模糊。
顾廷一直是清冷的样子，淡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波动。但是顾廷的嘴角溢出了血，耳内也不断流血出来。
小南宫望着顾廷。
……为何自己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炼气期。
魔君似乎厌倦了对方的顽固抵抗，他不再与对方僵持。
魔君聚出大股气力猛然冲击——
小南宫猝然感到天旋地转——
“轰！”
远处的房屋暴裂破碎。
混沌间听到顾廷的呕声。
当小南宫眼前恢复视线时，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哥哥！！”
小南宫惊恐喊叫出来，他想摇动顾廷，但是顾廷把他护在身下，他伸不出手。
顾廷丧失知觉昏在废墟里，他恍惚听到了小南宫的喊声。
眼皮动了下，他费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看见魔君走来的脚步。
他指尖曲起，紧握剑柄。
顾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但他的确在魔君的心口刺中了一剑。
他死死扣住剑柄，几乎要让自己的剑扎根在魔君的血肉里。
顾廷盯着魔君，冷淡至极的眼瞳直视魔君黑如地狱的眼睛，长剑刺穿魔君的身体，剑身黑血淋漓。
魔君看着顾廷，这个瞬间周围的一切全部冷冽了下来。
恍若冰天雪地，如同歃血炼狱。
二人对峙。
魔君突然大笑了起来。
“蚍蜉。”
魔君淡淡送出一句。
他使出绝命杀招。
—
废墟里尘土飞扬。
顾廷摔滚在废墟里，砖瓦断椽全部砸落下来。
顾廷再没有任何力气使出灵力，更施展不出抵挡砸落物的屏障哪怕一瞬。
他仅存的意识就是不能让小南宫受伤。
废墟里块砖破瓦凌乱砸落。
不管小南宫怎样喊叫，顾廷都把小南宫护在身下，尽最大可能不让小南宫被废墟里的乱砖伤到，小南宫挣扎不过他。
一根断裂的梁木正好砸中顾廷头部。
顾廷猝然痉挛，他支撑在地面的手肘骤然失力，身体倒在梁木边。
殷红的鲜血染满雪白的长发。
……意识陷入混沌，顾廷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没有睁开的力气。
不能倒……
他不可以倒下……快撑起来。
小南宫从他身下爬出来。
他呼唤意识渐失的顾廷，他着急害怕地捂按住顾廷涌血的伤口，可是怎么也止不住，顾廷的鲜血淅沥从他指缝里渗出。
“哥哥……”
幼小嗓音发颤发抖。
顾廷浑身没有完整的地方，全部都是被砸出的伤，全部都是血。
魔君悠哉走进废墟，观赏残破不堪的一幕。
魔君脸上的魔纹慢慢蠕动，他的目光转向坐在废墟里满脸灰土的孩子。
魔君嘴角扯出一个很高的笑。
“到你了。”
魔君凝出一串黑气，如毒蛇般龇尖牙冲向孩子——
—
黑暗自上方投下。
小南宫瞳孔骤缩。
黑气刺中的，是顾廷。
“滴答。”
血珠一滴一滴从上方流到小南宫脸上。
……
魔君看着挡在孩子身前的顾廷。
感到很意外。
“……没死透？”
魔君哼笑几声：“真有意志。”
魔君想了想。
“一起死也不错。”
于是他使出最后一击杀招，要把苟延残喘的两只蝼蚁一齐除掉——
就在即将击中时，顾廷和小南宫遽然下坠，仿佛突然天摇地动，幻境将他们两个陷进了另一个地方。
—
寒天呼啸，黑压压魔气冲天，冰山雪地里剑光掀起血泊。
顾廷恍惚感觉自己变回了雪狐，被一人抱着，然后被那人关进了极北之巅的雪洞里。
昏昏沉沉，顾廷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生出了幻觉还是在做梦……
他好像回到了过去，仿佛不受控制，所想所为都与过去相重……
雪洞里黑暗一片，只有他自己。
雪狐想出去，他去撞雪洞口前封锁的结界，外面都是魔人厮杀的声音，他很担心哥哥，想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他用力撞击结界，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血流满地，直到昏迷了过去。
……
顾廷睁开眼……
这里是一个的空间，空间里有极北之巅的虚影。
原来刚才是陷入了另一场幻境。
幻境变化多端，皆围绕魔君展开，而他们随后陷入的是当年金銮宫在极北之巅与魔君大战的幻境。
而现在幻境上演结束了，正在渐渐褪去。
顾廷见状心知很快他和小南宫就能从幻境里出去。
顾廷因伤得太重而视线模糊，他没在身边看到小南宫。
顾廷倏然心悸了下，方才是极北之巅大战，那——
在极北之巅幻境里，他变回了雪狐。
也就是说，小南宫则融入进了极北之巅幻境里的南宫廷。
极北之巅的大战中，南宫廷他……
顾廷旋即去找小南宫。
他看见了躺倒在不远处的小身体。
顾廷想叫他，却在出声的时候喉间被血撕住，沙哑得几乎没声。
他爬到小南宫旁边，小南宫面无血色。
顾廷心一颤，他极力想用灵力为小南宫探查情况，可是顾廷太虚弱已经使不出灵力。
他给小南宫把脉。
……几乎探不到脉搏。
顾廷手颤去试小南宫的鼻息。
“南宫微宸……”
顾廷嗓间的声音如同砂纸，不论他怎么用力发声，嗓音就是哑得吓人。
顾廷一阵阵眩晕，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在麻痹他的知觉，他艰难地发出生涩的呼唤。
“南宫……”
……
回应他的只有无声死寂。
小南宫的脉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天崩地裂，顾廷的神思砰一声碎掉，崩溃了。
过去对方的灰飞烟灭烙给顾廷的阴霾原在小南宫的出现后便随之散去，可这一刻，顾廷感受到的是加倍窒息的灭顶。
顾廷的额头痛苦抵在小南宫的心口……
……
——顾廷突然颤了一下。
心头血。
圣狐的心头血能救回任何命悬一线的灵体。
顾廷注意到自己残破的衣料上勾挂着一个细长的石片。
是不久前在夕落城废墟里勾上的。
顾廷扯开衣襟拾起石片刺进自己心口。
……
没有器皿，顾廷于是爬到小南宫脸侧，心口对着小南宫的唇，让血流进去。
顾廷的指腹搭在小南宫的脉搏，他胸腔起伏，闭眼祈祷。
……
脉搏轻轻跳了一下。
—
空间里，极北之巅的虚影在逐渐消散。
他们位处极北之巅的巅峰附近，顾廷余光模糊扫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影子。
他看去……
就见是南宫廷的本命剑。
屹立在巅峰之上。
顾廷一怔。
他垂眸看向面容逐渐恢复血色的小南宫。
……原来是这样吗。
—
小南宫感觉到有温热的腥甜淌进他口内。
他眼睛昏沉睁开一条缝，朦胧看见顾廷用自己的心头血去救他。
小南宫想动一下手，止住顾廷，却又很快昏迷过去……
顾廷的身体越来越冷，但他心口处的皮肤，依稀感受到一小抹温温的气息。
指腹下的脉搏渐渐平稳跳动。
顾廷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南宫的额头，已经没事了。
因为用不出灵力，顾廷无法给自己疗伤。
眼前发黑，眼皮很重。
他不知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极北之巅的虚象越来越淡，很快就要彻底消散。
顾廷看向屹立在巅峰的长剑虚象。
他拖着身子去到长剑旁，因失力而打了个跌。
长剑的剑身通透如凝冰，薄如蝉翼却极为锋利，剑柄鎏金，剑格剑首皆有镂雕纹饰。
许是回光返照，顾廷的脑海像转动的走马灯，放映着从前南宫廷在雪洞前给他舞剑的身影。
顾廷的嘴角淡淡扬了一下。
他伸手碰长剑，但手却穿透过了剑身。
眼前的这把剑只是幻境里的虚影，并非实物。
真正的它现在正屹立在极北之巅的巅峰。
顾廷把自己快要淌尽的心头血滴入长剑虚影。
虚影“嗡”闪了一下——
剑身渐渐化虚为实……
长剑依旧是原来的外观，却唯独在剑脊之上，多了一抹贯穿了整个剑身的红。
顾廷拿起被实化的长剑，明明长剑薄如蝉翼，但在他持剑的时候却被长剑的重量带得身体倾倒摔地。
身体不听自己使唤。
他已感受不到伤口带来的疼痛，只有冷，不断裹挟他的冷。
顾廷从地上坐起揉压自己失焦的眼睛，他一定要挺住，至少挺到把小南宫带离此地……
顾廷稳住自己的身体，爬回小南宫身边。
极北之巅的虚影彻底散去了。
与此同时，空间塌陷。
顾廷抱住小南宫，身体随空间牵扯而坠落。
他们落回到最初进入俱灭树里的那个黑色空间，从幻境里出来了。
黑色空间里有别的人。
那人在听见不远处的坠落声时怔了一下，扭头看去，猛然唤道：“——少主！”
那是起初跟随南宫微宸的护卫，他在与少主进入俱灭树后就与少主失散了。
他赶到跟前，就见一名云门派服饰的弟子奄奄一息躺倒在地，怀抱他们少主。
少主是昏迷的。
护卫旋即用灵力查探少主……太好了，无事。
他接着连忙给这名弟子查探。
“这……”
护卫怔忪。
顾廷在这俱灭树里最后的印象，就是看到了唤小南宫“少主”这人衣袖上的暗纹。
那是特属金銮宫的暗纹。
顾廷放心了下来，他知道这人会把小南宫安全带离魔界。
支撑顾廷的那一口气终于松掉。
他在冰凉地上，疲倦迅速将他裹挟，身上骤冷把他拖入死亡。
心里觉得有点可惜，舍不得。
原以为自此以后就能重回对方身边，与对方重聚。
可惜一切都太短暂。
他的眼皮不知不觉闭上了。
脑海里是小南宫拿着面人小狐狸对他笑的样子。
但是也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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