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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在人世间难吃饱


火铁网悬空飞游至城西,四大宗师蓦地一惊,两道惊如游龙的视线在神魂照宝石上闪过,目光冷如冰霜,甚有敌意。
  大鱼来了!不用吴形解说,四人全往城外关下看去。
  瞬息之间,雷隐和金长久已经身形闪出,往关下闪飞过去。
  玉璇和吴形随之联袂而动,四大宗师在此前虞无过中营位置的半空中悬停。
  在四人对面,有两人悬空而立,衣襟在夜风下缓缓飘动,其中一人燕额环眼,正是汤相锦斓,另一人瘦如竹竿,面容极古。
  金长久嘿然道:“挞云,你一个人带着锦斓来探营,胆子不小,不怕周全不过,被我们把这小小汤相拿去烹了么?”
  “你试试。”有声音接话,一道身形自西面冉冉而来,简短的话语声刚落,来人已经到了跟前,和挞云、锦斓并肩悬立,大头大嘴大脖子,像块人形岩石。
  “牧山,火生是被你们擒走了么?”玉璇已认出来人,是汤国的大能牧山,她想到了蒲谷所汇报追逐一团红光的两团白光。
  牧山看了一眼城上空的火铁网,硬声硬气地道:“新晋的大能么?要开门立派?叫来给某看看。”言语中有让我看看他够不够格的意思。
  不是你俩搞的火生?四大宗师心念电转。
  “听摩云说,金兄要拿蔡礼。”挞云的声音与他的形容反差很大,很好听很柔和,“儿郎辈相扑为嬉,何必较真?”
  这是儿郎辈相扑为嬉么?金长久先是有些不同意。
  这是你汤国的桃枝长进我梁国院子来了,我砍了又怎样?
  不对,你可能会推倒我的围墙泄愤。
  是你们汤国的猪小崽拱我家地里的菜,我打了又怎样?
  不合适,你可能说我的牛吃了你家稻苗,要打我家的牛。
  是你们汤国的狗儿和我梁国的狗儿争骨头,我骂你们家的狗儿。
  不恰当,你可能也会骂我家的狗儿。
  是你们家孩子和我们家孩子吐口水、骑竹马,扮杀阵打仗。我们家孩子有个叛变到你们孩子那边,你们孩子里有个女孩子喜欢的男孩子被打惨退场了,女孩子在哭。大家喊得呼呼咂咂,咱们这些家长一笑置之,对,就是这样。
  哦,果然是儿郎辈相扑为嬉,家长大人就不要下场了。金长久心气顺了不少,道:“他叛门而出,会有同门处之。”不再有争执之心。
  挞云微微颔首,道:“金兄道心坚固,可喜可贺。”
  硬汉牧山直梆梆道:“说罢,你们四人来盐州为火生么?那个火生是怎么晋升的?”升为神明境大能各有缘法,大宗师要从中参悟造化。
  玉璇四人心中:我们连面也没见着,知情人丁慎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哪里知道他如何晋升的?
  牧山看玉璇等人神色,说道:“看来没得手,还要搞多久?”似是在说,是孩子们搞校运会,又不是开家长会。大家都很忙的,没太多闲时陪着你们搞这些琐事,大家回山闭关修行吧。
  雷隐道:“搞多久,还要跟你请示不成?”他也是条硬汉。
  牧山石眉石脸的神色不变,语气中却体现出一种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意味:“那就一起吧。”表示出你们在盐州待着,我们也在盐州待着。你们搜什么火生,我们也搜什么火生。你们在关内搜,我们也去你们关内搜的意思。
  挞云好听又柔和的声音再响起:“争争吵吵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人世间虽好却吃不饱,还不如蜷在蜗居,各自各了。我有个掌故,给诸位道友解乏。”
  说。
  数百年前,梁国京兆郊外,有一片桑林。两家的桑女偶有争执,双方父母气不解,互詈骂而至动手,双方家族参战死伤甚多,家族又广邀亲友助战,演化出一场争城夺邦之战,打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骂而亡,岂不为后人哀。
  锦斓看了挞云一眼:想不到道友你还是个和平主义者啊。
  玉璇不紧不慢地道:“我明日回文源山。挞云,你若有暇,可来京兆,我陪你去那片桑林走走。”
  挞云微微一笑,道:“咱们活得太久了,已夺天地造化太多,未必是桩好事。”
  两个硬汉雷隐和牧山没打起来,这些大宗师不喜欢打群架?锦斓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大宗师们如果打斗起来,于他甚有好处。
  锦斓随挞云和牧山往西回飞,心中还在想着心事。挞云忽然问道:“巨君那两名傀儡,已经全部取走了么?”
  锦斓声音雄浑:“全部取走了,防范之心未消,不愿多见外人。”
  “你如何看?”
  “巨君或有新解。某只是从越王的神气中揣测,他并不紧张慌乱,还说梁国的行动照旧而行。观其言行,并不是鱼死网破的拼命。”锦斓回复,他虽贵为汤国丞相,身份地位仍差这些大宗师一截,态度间比较恭顺。心中:巨君所解,可能就落在游王身上。
  巨大的山洞,熠熠生辉的明珠满嵌洞顶,映照得洞里光线洁白如乳。
  越、瑾、平三王在看从汤营带回来的两名族人傀儡,和驾驭他们被捉的会明境梁修。修士的法力已经被越王等磨却,绵软无力昏厥在地,一如巨人的妖力被梁修磨尽后的状态。

  瑾王看过族人傀儡的状态后,说道:“果然在增长。”
  “但还是他自己么?”平王有些迟疑,“越,你渡智过去,有何异常?”
  越王不抓痒了,瞑目回忆了片刻,“更快,更强,更稳定。但有些东西搞不懂,看看游有没有新的发现。”
  游王在另一间洞室,盘膝而坐,后颈一大块紫鳞,紫鳞上密密麻麻镶了许多灵丸,巨大身躯轻轻抖动,他很想左扭右扭一下,但强力忍住了。他身后一团绿光也像硬忍着不离体,时不时伸探一下。最后,力道全到了大鼻子上,鼻翼一张一翕,鼻头一耸一耸,似在全力忍受。
  痒,痒到神魂!其强度、其浓烈,游王素未谋面的罗侃可能知道,罗侃曾痛到鼻涕和眼泪也下来了,但罗侃是被火生揍的。游王这一着,是自己体内生发的。
  这种痒像巨人一族的妖力,自生自发,缕缕不绝,无穷无尽。这就让人很放弃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宛如拿只碗去勺井里的水,总会有水渗出,形成水洼。
  游王的紫鳞与带回的族人傀儡不同,游王的紫鳞更软、更垂,像一坨紫色的果酱,呈上小下大的水滴状,粘挂在后颈。
  索后颈的紫鳞,像一团皮肤下的血泡,垂挂在脖子后,有时候扭头动作大一点,会看到紫鳞晃荡,教人担心索会把紫鳞甩脱飞离。索自己也感觉不自在:“刘准,晃来晃去也,好不舒服啊。”他升级了,可以说五个字了。
  刘准找些角胶,调到温度相宜,为他稍作贴肤粘合,又取黑丝缎,在他脖子做了微缠。索临水自照,自夸:“还是黑的好,像师父的眼,巾。”
  丁慎:“想要眼巾么?来来来,我帮你把眼珠子抉去。”
  索:“你来抉,抉去带眼巾,黑得像师父。”他肚子里偶尔有一只猴子,偶尔有两只猴子,偶尔没有猴子,知道自己参与了刘准和师父的大机密,心中很有底气。不单常跟刘准要肉吃,要水玩,偶尔还敢跟师父顶牛作剧。
  近来师父面对面带他的时间比较多,他心中的亲近感排名,已经从刘准罗侃师父,变成刘准师父罗侃。师父排名上升,已然榜眼啦。
  刘准每天和他互动一阵,就要去麻帅的帅营参赞。索是亲眼看到刘准成长的,知道他会有大出息。
  刘准在和众谋士在数算。
  麻帅有个用兵计划,要把汤人地堡的上方山体引爆,作为摧毁汤堡的最后保底手段。梁皇要寸土必争,大义所取也。现在钉着汤人打消耗战,是战略。战术上,还要有一击必杀的保障。
  南蟒岭高耸入云,山多石,要爆不容易。
  汤人地堡所取的地势甚合兵家之义,头顶上方山体走势平缓,不容易因爆产生巨大的泥土倾注。刘准他们要多方借土石之势,形成多方圮塌往同一地落的效果。
  开会,开会,再开会。
  刘准麻利地列出会商结果:
  要从旁边岭头协助引爆冲击,低处用火油淋山石烧热,用冷水激,让巨石滚嘟嘟下山砸向汤人地堡的同时,滚出一条平点的路来。高处用火药引爆,产生巨大的泥石流沿着平点的路继续冲汤人地堡。再高处,继续用火油淋山石烧,选取大的石。
  要在正正头顶上采扎滚木,滚嘟嘟下山,放火烧。把地堡煨红。
  要在地堡正对面,用投机发火油罐,煨。发石灰罐,熏。发易生浓烟之料,熏。
  要计算正面我寨的安全距离。
  要计算用料,能省则省,还要能达出最大效果。
  要计算从料场到现场的距离和布置时间。
  要顾及天气影响。
  要考虑汤人应变。
  要防备火油火药等物的失燃。
  ……
  开会,开会,继续开会。
  刘准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任劳任怨,做会议记录员,不停记录各君发言,然后把自己记录的报告形成书面初稿给大家审定,态度恭敬,神情谦和。
  众谋士很喜欢他,已经有三位问他,喜欢不喜欢自己,咳,喜欢不喜欢自己的风格和自己的侄女。
  麻帅偶尔来参会,旁听一阵,仔细看已经有初步决议的记录。心中:很好嘛,团队平均年龄年轻化还是很有效率的。一群中老年鳝鱼里,就该放一条活泼泼的泥鳅,才有意思。
  计划快要达成,麻慕凡看了一些密密麻麻的数算,随意抽了几项默算一阵,了解算得无误。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稍有停留,似乎对每个人都认真看了一眼,传达了微笑和嘉许之意,道:“大家辛苦,战功有出击有谋断,各位谋断在内,决胜在外,劳苦功高。津贴稍后奉上,或失于菲薄,请纳一片心意。今晚小宴,愿诸位欢饮。”
  团队建设嘛,要表表功,发发钱,吃吃酒,让大家放松一下。
  众人大悦。
  麻慕凡又道:“兔有三窟,洞有进出。某所虑者,汤人会在关内经营其他出口。某还有计划,将岭西侧的暗道入口列入攻击目标,是否成行,要看条件和战机,先备方案,接下来,还要劳诸位谋划数算啊。”

  毛戊子是会议的常客,经常要说明汤堡地下情况、地面地势和土质,听大帅只说兔有三窟,不讲蛇踪鼠迹,知道大帅对自己很尊重。拍着胸脯表示要密密细侦汤人动向。
  麻慕凡颔首表示勉励,大半注意力却放在刘准面上,果然,刘准的大眼又露出敬服之色。麻慕凡心中:好小子,越来越会不动声色地拍马溜须了。
  刘准拍完马屁,咳,参加完晚宴后,回到驻地。师父丁慎带着索已经在院里等他。刘准施法驱散宴味,趋前陪师父入厅,奉坐。
  索被丁慎一点,睡倒在院里,大嘴微张,红光一团的火生带着一窜珠子从他大嘴里飘出,顺手还关了关索嘴这扇大门。
  火生本尊、丁慎、刘准、罗侃,象油门,咳,同法同宗四人在厅中围桌而坐,还布了些酒菜,厅外密密布了隔音结阵。
  火生将一枚储物珠交给丁慎,道:“这是给你的。”又将两枚分给刘准和罗侃,给他们的。
  四大宗师已经走了,等了几天,不见他们杀回马枪。火生履行了他的诺言:彻底安全了,给你们储物珠。
  罗侃接了珠子,向刘准传音,刘准点了点头,将储物珠收了起来。
  丁慎接了珠子,施法打印,看了下空间大小,不满:“才九尺。你自己用个天下第一,六丈的,好意思么?我原来那个也有三丈见方,乃是天下第二。找回来给我罢。”
  火生:“说了多少遍,已经化为碎渣,我上哪儿找去?”
  “再给几枚吧,”丁慎伸出大手,一边讨要,一边给他讲宇的数算:“你的五丈多,近六丈见方,此乃体积,宇也。三边相乘,多出百千倍。多给几个。我要是扣住不给你,你岂非亏其大哉。”
  火生睨之:“你不给我,我打杀你,谁亏得多?”
  “同门相残,那就没意思了。”丁慎很大方地放弃了讨要。
  火生计划要走了,以后四处为家。
  他放下了,人世间虽好,他自觉脑子不好。此前贪恋在关内火气近乎自燃的煤洞炼功,自恃身为神明境大能,谁来也不憷。哪知被两个来历不明的神明境打成重伤,夺去了一些神魂造化。他的心情和万牙有点像,尾巴被人吃了。
  火生切念着报仇,差点被四大派来的三男一女再吃去一截,甚至会被全吃掉。吓得他神魂摇曳,瑟瑟发抖。
  他报仇之念已经放下,就当是被电信诈骗,咳,被劫了次道,损失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财物,毕竟还要生存生活。
  世道不好,男孩子要多警惕啊。
  罗侃求带,他想跟着去找王良燕、李芷,还有光。
  火生目光在罗侃和刘准身上转了一下,不同意。心中:若是刘准要跟,他就愿意,借他智慧嘛,好用。
  他算是看出来了,索就是个傻子,丁慎就是个瞎子,罗侃就是个猴子,刘准才是天命之子。
  什么玉符音讯会被四大派控制扬音,假的,骗我这个师伯的,就是为了逼我尽快来他们身边,和他师父丁慎江湖讲和,唉,讲和也罢,丁慎当年也被我搞到要死,和吧。
  什么神魂可以量化规范,可以搞量大管饱批量培养神明境计划。估计也是假的,就是为了骗我这个师伯讲神魂境的晋升攻略。唉,我也是乱搞出来的,要不是被丁慎骗进储物珠,九死一生参破生死,我也到不了神明境。
  什么巨人藏有大秘密,可以参透造化。还是假的,就是为了扣住我这个师伯,做你们的高级打手。唉,你懂什么叫造化么?我自己都似懂非懂,但它倒是个好物事,能吞就吞。人世间虽好,别的吃不饱。
  什么大道三千,皆可成圣。假的,就是为了引我这个师伯当你的实验小白猿。唉,你讲的不就是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么,搞个新词,就来骗师伯了,传销搞到我这儿来了。你们师徒几个,现在情况可能算好点,此前,绝确是穷得叮当乱响,当我看不出来么?攀着什么值钱的,就眼睛发光。我是神明境,你当道边牵来的小白猴么?
  什么妖修和法力转化间有造化之秘,假的。
  ……
  什么帮我去夺别人的造化,假的。
  什么储物空间和传音玉符有天地奥秘,假的。
  什么用六丈珠做走货,开创一个货号……这可能是真的……啐,他人休想染指,这是我的宝贝!我再也不会离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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