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话不投机
青年听见动静,转身望过来,明灭不定的光映在他眸中,仿佛一潭水光闪烁的深湖。
“小姐回来了。”
院里下人都殷勤地迎上来,只有青年立在原地没动,直到霍宇澄走近,才欠身向她行了一礼。
“小姐,程乐师想同您商量明日去绘春戏园的事。”八宝回禀道。
霍宇澄其实已经有点累了,但人都来了,还长得这么好看,就点点头:“进去说吧。”
今日是三月初一,便是晚风亦无凉意,程不惜外面只穿一件单薄春衫,在院里等了约一刻钟,也未曾觉得冷,不料进得堂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上竟还放着炭盆。
看来这霍三小姐当真十分体弱,程不惜抬眸瞟了一眼,却见下人围着霍宇澄,正给她脱去披风,全不顾忌还有他这么个人在,赶忙敛目低头,一时颇觉羞恼。
霍宇澄脱完披风,回身坐下了,看见程不惜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进门处,才想起还有个陌生男子在——她倒没觉得怎样,身上还这么多衣服呢,就脱个外套,没啥大不了的。
但考虑到这是女尊世界,对方还是未婚男子,估计会有些不自在,霍宇澄便拿出更多耐心,很客气地让程不惜坐,问他喝不喝茶。
谁知程不惜见她如此,更觉她不怀好意,径直道:“多谢三小姐,不必麻烦了,小人来求见,只是想问问三小姐,明日小人可否早一些去戏园?”
“可以啊,就这事?”霍宇澄还以为他特意来一趟,是有什么不好让八宝传话的事呢,没想到只是想早些过去,当即应允。
程不惜禁不住挑眉,抬头与霍宇澄对视一眼——这话说的,是暗指他心思不纯,没事找事、故意这么晚了还来求见么?
可要不是他提出出门要求,两天过去了都没有任何答复,直到傍晚才有人去问他明日要不要与三小姐同去绘春戏园,他会这时候来求见?
程不惜硬邦邦解释:“明日戏园上新戏,小人恐怕去得晚了,教习他们都在忙,说不上话……”
“啊,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霍宇澄丝毫不觉,还问,“那你想几时去?我叫人安排送你。”
程不惜自不会领情,皱眉道:“小人虽为男子,但家乡甘州是尚武之地,从小学过拳脚,没那般娇弱。”
果然是练过的!只恨桑棋不在现场,不然霍宇澄定要扯着她耳朵说:“我就说他一个能打我三个吧!”
以及,他说没那么娇弱,不会是在内涵她吧?
“……”无语片刻,霍宇澄才道,“话虽如此,相府毕竟有相府的规矩,你要出去须得经过好几道门,门上的人都要问的。”她不可能给他随便出门的权利。
程不惜对此也有预料,虽然不情愿,还是妥协道:“小人想午时前后出门。”
霍宇澄看一眼周夏:“你去安排。”又问程不惜打算几时回返。
“三小姐既然要去看戏,小人可以等三小姐一同回返。”
霍宇澄答应的话都到嘴边了,猛然想起二姐叫她明日请颜宝华——万一让她见到程不惜,那绝对是真社死,以后在集贤殿都不敢多看姚蔚然了!
可先前邀请程不惜一起去戏园的也是她,这时候出尔反尔,实在让人疑惑,霍宇澄一时想不出借口,只好拖延时间,“你也想看他们演新戏么?”
“是……”
霍宇澄指指椅子:“坐下说,其实我对戏园是怎么排演新戏的很好奇,只是公务忙,一直没顾上向你请教。”又叫唐双泡一壶玫瑰香片来,“喝这个,不影响睡眠。”
刚说学过拳脚,就非要他坐下喝茶,程不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一声谢,走到最边上的椅子旁坐下。
“这次的新戏,你也参与排演了么?《龙女璃螭》首演也才半月吧?怎么这么快又有新戏?梁曼音还出演么?”霍宇澄一开口就是一串问题。
“小人有参与,新戏是为绘春戏园要捧的新角钟羽声量身打造的,梁曼音会出演开场的两折。”
程不惜答得直切重点,且一个问题没落,条理清晰,简洁有力,霍宇澄不由多打量他几眼——说来奇怪,他与姚蔚然虽算不上十分相像,六七分是有的,且他五官比之姚蔚然,另有一种令人不敢过分直视的……怎么形容呢?
光艳!对,就是这个词儿,光艳,光彩照人、明艳锐利,虽为乐师,却绝无卑微顺从之气。
这样一个绝色人物,就坐在距离她三五步外,她居然没有像面对姚蔚然一样心跳加速、大受冲击,反而冷静淡定,只想着明日怎么能叫他不出现在戏园包厢里。
……,也许是因为他气质和姚蔚然相差太远,并不长在她的审美上吧。
这时唐双送上香气漫溢的玫瑰香片,霍宇澄端起茶,不忘先跟程不惜说:“尝尝,若是喜欢,一会儿让她们给你带些回去。”
程不惜刚才被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懒得再演,端起茶盏,双唇浅浅一沾便放下,道:“小人一贯喝白水,不懂茶道,就不糟践三小姐的好茶了。”
“……”不是,他根本连一口都没喝进去吧?这是怕她在茶里下毒?
不,恐怕不是怕下毒,而是别的什么脏东西……霍宇澄终于恍悟,不由沉默。
想太多了吧?她像那种人吗?如果她是那种人,真有那心,会把他丢在玉棠院一晾就是那么多天吗?而且今日明明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霍宇澄差点就说“你放心吧,我对你没那个兴趣”,到底还是记着这是女尊世界,这里的男孩子就是像她前世的女孩儿一样,需要时时小心,保护自己,才没说出口。
“我原来一直疑惑,以程乐师的相貌,在绘春戏园那种地方如何保全自己,如今算是明白了。”她自己喝一口玫瑰茶,平复心情,淡淡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们家请你来,就只是请你做乐师,没有别的意思。”
程不惜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挑眉看向她,却没开口。
“你也看到了,我初入仕途,身体又不太好,精力有限……”在这方面,霍宇澄一向不吝于自黑,“属实没有那些杂念。”
程不惜:“……”杂念?
“我是觉得,既然程乐师要在府中留一年,那就不如开诚布公,把我的意思说清楚,这样相处起来,也自在些。”看他不开口,霍宇澄又解释一句。
程不惜收回目光,答道:“小人明白。三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啊,我才想起来,明日我和二姐看戏,还请了客人,你以前在绘春戏园,新戏首演之时,不上台不演奏的人,都是在哪里看的?”霍宇澄也不拐弯抹角了,相信以他的智商,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不叫他去包厢?那真是意外之喜,正合心意,程不惜回道:“一般在二楼靠近戏台的走廊,不会打扰客人。三小姐放心,小人会与教习在一处观看,待戏散场,自行回府。”
霍宇澄转头吩咐周夏:“到时你记得安排车驾,送程乐师回来。”
“是。”
程不惜起身告辞,霍宇澄让八宝送他回去,等人走了,才气呼呼一拍桌子:“把我当什么人了?”
周夏和唐双一起哄她:“就是!这乐师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么?”“便就是个天仙,也不值得我们小姐费力气使手段啊!小姐当心手,没拍疼吧?”
霍宇澄叫她俩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摆摆手:“算了,收拾收拾睡吧。”
她是真的累了,上床躺下什么都没想,几乎秒睡。
反倒是回到玉棠院的程不惜有些睡不着,他在想霍三小姐最后说的那几句,到底是恼羞成怒之后说来遮掩的,还是真如她自己所言“开诚布公”。
那是在她房里,除了他没有旁人,她若是恼羞成怒,其实不需遮掩,以高门贵女的习性,更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应当是真心话。
方才还是没忍耐住,冲动了些,想想自己进相府的目的,程不惜平复心绪,决定明日找机会向霍三小姐道歉。
霍三小姐一觉睡到天亮,被叫起来时,还有些困倦,嘟囔道:“明日谁也别叫我,非睡到日上三竿不可。”
“好好好,明日都不叫小姐。”唐双一边哄她,一边服侍她穿衣梳洗。
霍宇澄收拾好了,坐到饭桌前才清醒些,问桑棋来了没有。
唐双传话出去,桑棋很快来见,霍宇澄先说:“我已跟二姐商量好了,书坊就落在你名下。”
之前她已征求过意见,桑棋当然没有异议,只问三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还记得程不惜第一天来的时候,我怎么说的吗?”霍宇澄想想人家说练过拳脚时,自己居然没领会意思,更懊恼了,“他果然不是个普通乐师。”
桑棋不解,看一眼唐双,后者看着小姐脸色,解释道:“昨晚程乐师来过,说他家乡甘州有尚武之风,从小学过拳脚。”
“……”桑棋终于回想起当日的话,忙说,“那小姐下次要见他,先叫属下来,您放心,他们少年郎练的花拳绣腿,顶不得事。”
霍宇澄:“……”
她是那个意思吗?!怎么感觉桑棋把她想的,比程不惜想的还坏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宇澄说了今日散值后要去绘春戏园,“你到时盯一下程不惜,新戏首演,明日又是休沐,晚上戏园里定然人多,别闹出什么事。”
“是。”
霍宇澄又交代唐双拿四百两银子给桑棋,吃完饭起身出门,蹭车去上班。
到集贤殿,照例先去茶房打热水,打好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姚蔚然迎面走来。
还是那般俊逸出尘、风姿翩翩,令人眼前一亮,霍宇澄看得赏心悦目,不禁感慨果然还是姚蔚然更符合她审美。
她不自觉慢下脚步,在对方走近时,还破天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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