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画舫春意
周珩一行人抵京时已经是十二月初，天气越发寒冷，红火热闹的新年氛围却越来越浓厚。
赵锦心中挂念着这个弟弟，一定要亲自出宫去迎接。何沅拦她不住，两人便一道着常服以郊游的名义出城。
难得是个好天气！太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撒射大地，为凛冽的冬日增添一丝温度。
绘梨轩是东市一家卖字画的店铺，一共三层的门面颇为气派，内里格局也别有洞天。
一楼大厅较为随意，入门看见一幅巨幅山林图，两侧亦悬挂有名家真迹可供鉴赏。二楼是大的包间，一般文人雅士喜爱相约一起读书赏画、交流讨论。
三楼是绘梨轩的绝妙之处，隔断出精致的小雅间。可供顾客亲笔题画，倒是别有情趣。
何沅立于书桌前，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丹青晕染开来，不多时一幅画舫春游图已经跃然纸上。
一江春水碧波轻荡，岸上垂柳随风摇摆，艳红桃花朵朵盛开。一只画舫自岸边荡出，船上立着几位年轻少艾的女子，手持香扇笑作一团。
赵锦在他旁边探头看过去，酸溜溜地开口：“予安如此专注，难道这里面有你的心上人不成？”
何沅看着画作本有几分走神，听见她如此说愣了一下，随之反应过来话里的醋味。
他转头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出告白的话：“我的心上人就在眼前。”
赵锦一愣，没想到他今日会如此坦诚，心中小鹿乱撞。平日里冷淡矜持的人突然变得直白，还真是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她面色微红：“少骗人了，明明就是你盯着画中女子目不转睛。”
何沅难得开怀大笑，将她揽入怀中，指着桌上的画解释：“以前总是看家父画这幅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所以就画了出来。”
赵锦歪头思索：“那这画中定是有你的娘亲，那群少女中最漂亮的一个就是。”
“也许是吧。”何沅浅笑。
“皇夫殿下这幅真迹就送给我吧？”赵锦趴在他的胳膊上撒娇。
何沅有求必应：“好。”
赵锦欢快地将巨幅画纸卷起来，招呼守在门口的仆从拿去楼下装裱。
何沅拉起她的手：“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去春意楼吃芸豆糕？”
“嗯嗯嗯！”赵锦疯狂点头。
二人挽手沿楼梯一路往下走起，没想到在二楼拐角处遇见了一个熟人。
“予安兄！”青年男子声音带了一丝激动。
何沅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笑容：“君玉兄，好久不见。”
徐引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来，一把抓上何沅的手腕：“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何沅，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到其他的人了。
赵锦不满：“徐公子，你难道没看到我也在这里吗？”
徐引这才分了一点目光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赵锦，随后一揖到底，口中却不叫任何称谓。
赵锦无声冷笑，手心向上抬了抬。
徐引起身，复又盯向何沅：“予安兄，今日恰好我们几个旧时好友在此相聚，你一起来吧！”
何沅看了一眼赵锦，有些为难：“我就不去了，今日还有事情。改日有机会再请诸位好友相聚。”
徐引锲而不舍：“晚一会儿绘梨轩还有紫微道人的画作展出，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不想留下看看吗？”
何沅眼神一亮，心中有些动摇。
徐引转向赵锦：“予安兄与我们小聚一会儿，您想必不会介意吧？”
赵锦冷眼瞧着他，明明是言语得当、举止有礼，却不知为何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君玉兄，我还是不去了，你代我向旧时好友们赔个不是。”何沅见状打破僵局，冲着徐引歉然一笑。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见你一次！”徐引着急之下提高了音量。
何沅有些尴尬：“君玉兄……”
赵锦冷哼一声，转头凑近何沅，捏了捏他的手心：“你就去吧，毕竟人家盛情邀请。”
何沅犹豫：“真的可以吗？”
徐引对着赵锦又行一礼：“多谢深明大义，我替予安兄谢谢你！”随后拉起何沅的胳膊就走。
赵锦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算他什么人，我又是他什么人，用得着你来替他谢我？
何沅被徐引突然拉着向前走，一只手仍和赵锦牵在一起。他扭头无助地看着她，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锦冲他笑了笑主动松开手，然后嘴唇动了动吐出无声的三个字。
“春意楼。”
何沅一下子就看懂了，也回了她两个字的唇语，那两个字是——
“等我。”
赵锦一个人下到一楼大厅，围了字画转了一圈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果然没有何沅在身边讲解，她对这些字画是没有什么兴趣。
正欲出门之际，看到一旁有张专门画扇面的台子，台后站着位年轻的书生。
见她瞥过来，书生有些紧张：“姑娘可是要题扇面？”
赵锦踱步过去细细打量桌子上的几副扇面，画的都还不错。虽能看出初出茅庐的青涩痕迹，但是也贵在纯粹质朴。
“可以自己题字吗？”她挑出一张空白扇面。
“啊？能！当然能！”书生连忙将手中笔递出。
赵锦思索片刻，提笔在扇面上挥洒墨色。
书生歪头看过来，忍不住夸赞：“好字！姑娘这字倒像是男儿所写。”
赵锦蹙眉：“你是说女儿就写不出好字？”
书生被她一瞪吓到，结结巴巴开口：“不……不是，在下是说姑娘的字豪迈飘逸，不似寻常闺阁少女喜爱的含蓄秀气。”
赵锦冷笑：“谁说闺阁少女就一定会喜欢秀气的字？”
“不是……都是在下胡乱猜测的，女孩家也可以不喜欢的。”书生忍不住擦汗，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的多嘴，不知道怎么就惹到这位姑奶奶了。
赵锦心中不快一时收不住，开口跟炮仗一样，把对徐引的厌恶发泄到这位无辜的书生身上。
“姑娘要不要现在做成扇子？”书生小心翼翼询问。
赵锦眼睛一斜，略作颔首。
于是书生就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把扇骨，开始手脚麻利地制作扇子。他眼神专注、手下迅捷，和刚才说话的畏缩样子完全不同。
赵锦有些意外，书生手中的扇子转眼间已经完成了大半。想不到这市井之中也卧虎藏龙，不拘行业只要是有真才实艺之人她都自带好感，再开口说话也不似刚才的言词锋利。
“看你是个读书人，没想到手中活计也如此熟练。”
书生对答如流：“姑娘说的不错，在下确实是读书之人。不过手中活计却是糊口大事，亦不敢懈怠。”
赵锦噗嗤笑了，倒是个实诚人。说话坦坦荡荡，也不避讳自己的为难之处。
当下三年一度科举，举国学子皆需远赴京城参加考试。京中房舍价比黄金，再加上日常开销支出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莫说是家中清贫的学子，连一般家庭都有些扛不住，所以大多都会另寻财路。
书生最常见的就是出售自己的字画，绘梨轩中就收有不少各届试子的真迹墨宝。如果试后有人金榜题名，那么这些字画的价值就会翻倍。绘梨轩做的也是一件赌博的事，或说是投资。
也有给青楼乐坊谱曲或者给戏园子写话本的书生，这两样毕竟说出来不光彩，大多也都匿名而行。只拿一笔润笔费，银钱两讫此后再不相干。无论书生以后是高中状元还是名落孙山，都没有人知道这是出自他之手。
不过现在并不是应届之时，也不会有人这么早来接受京都摧残。
“你是来应试的学子？来得可有些早了，去年才刚考过还要再等两年才有考试。”
书生道：“确实是早了些，不过我也没什么事情做。家中父母已经亡故了无牵挂，索性早来些投奔亲戚，也好帮他们多干点活。”
赵锦好奇：“这绘梨轩就是你亲戚家的？”
书生：“正是，老板的母亲是我堂姑祖。”
“即是如此亲近的关系，应当多多照拂才对，怎么让你在此受寒风之苦。”赵锦看他一身粗布衣单薄，心生怜悯。
书生羞涩一笑：“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旁人原本也没有照顾我的责任，能够给个栖身之处我已十分满足。更何况绘梨轩往来之人皆是身份不俗，我在此也受益颇多。是我沾了亲戚的光，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说话时他手中动作也未停止，现如今一把折扇已经制作完毕。书生双手递了过来，态度恭谨。
赵锦接过扇子打量一番，果然是不错。她瞥向门口，仆从正抱着装裱好的画作安心等候。
今日冯亭并没有跟着出来，而是另一个面熟但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小侍卫装扮成仆从。
她招了招手，那人立刻走过来递上一个荷包，她从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书生惊愕：“用不了这么多……”
赵锦冲他一笑：“你先别急，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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