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误解重重
景明宫内忙作一团，掌事内监毕安心急火燎地指挥着宫人们打扫布置。
自从长陵王前往封地之后，从先帝在时一直到当今陛下，这座皇子寝宫一直空闲着。
被派来这里的人基本上就是养老了，怎料想陛下突然传旨要在这儿设宴款待长陵王。
吉祥带着四名手捧托盘的宫人款步走来，毕安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忙不迭地上前相迎。
“哎呦呦吉祥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来里面请！”
“毕公公安好！”吉祥四下打量，“公公办事效率好快，这才一眨眼功夫景明宫已经焕然一新了。”
毕安谦让：“哪里哪里，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只是陛下交派的差事鞠躬尽瘁也要办得漂漂亮亮，方不负圣恩啊！”
吉祥仍笑意盈盈，却不再与他多做客套。她招了招手，身后宫人将托盘呈上：
“陛下今日宴请长陵王，钦赐西域葡萄酒和两套琉璃酒器，命奴婢提前送来景明宫。”
她掀开其中一张遮布的一角，露出一只精致的蟠龙琉璃杯，在阳光遮挡下散发出翠色的幽光。
毕安眼睛都亮了：“如此宝物老奴竟未曾见过！陛下果然是爱重长陵王殿下！”
吉祥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陛下与长陵王殿下一向感情深厚。此次宴会陛下十分看重，公公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可随意张口，奴婢一定倾力相助。”
毕安心下了然，她这么说话肯定是陛下有所交代了。虽然自己也是宫中老人，但是远远比不上这位陛下的贴身女官权力好使。
他堆起笑脸：“吉祥姑姑来得正是时候呢，老奴已大致布置妥当，不过还请姑娘代为过目指点一二。”
吉祥点了点头，在毕安的引领下四下转了一圈儿，也将各项宴会流程安排一一过目。
长陵王府金灿灿的马车驶入皇城，周珩一路望去入眼皆是熟悉之景，却又都透露着若有似无的陌生。
三年的时间还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的，他从当年的小男孩长成了大人，他的姐姐也从公主成为了女皇，成了这座皇宫新的主人。
至于有什么是没有改变的，大概是见到她喜悦的心情。小时候是她来见他，每次都会带来新奇的玩意儿和皇宫内外的新鲜事。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皇祖母锁在景明宫中，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惹人厌恶。
只知道全世界只有阿姐对他最好，她像光一样照进了他黑暗的人生，成为了他存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年是什么时候呢，他有些记不住了，约莫记得也是年节时分，下着大雪，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洁白。
她一身猩猩毡斗篷火红似团火，眉飞色舞道：“阿珩，等到上元灯会我带一个兔子灯笼回来给你好不好呀？”
周珩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她眼中有星光璀璨、映着凡尘烟火，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天上人间。
他默默垂下了头：“上元灯会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对方也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疏散他突如其来的悲伤，忽然她脚下一转起身奔出门外，只留下一句：
“你等着！我去求皇祖母，让她允许你和我一起去上元灯会！”
周珩猛然抬头，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最后她竟然真的求得了恩旨，那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宫。
当马车载着他走出皇城的时候，他激动地呼吸快要停止了。她牵着他的手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两个人俱是紧张兮兮。
赵锦是害怕弄丢或者被人伤害到这个弟弟，而周珩则是面对所有的事物都觉得新奇也觉得恐惧。
……
马车猛然一顿，周珩收回了思绪，掀开车帘望去。
冯亭恭敬垂首：“殿下，再往前车马不可入内。不过您放心，陛下特意赐了步辇给殿下。”
周珩依言走下马车，他一身金丝绣蟒袍衬着俊美无铸的青涩容颜。头戴八宝攒珠冠，金玉腰带上一侧系着龙凤呈祥重环玉另一侧是一枚错金白玉牌，极为庄重华美。
冯亭行礼告退：“殿下可慢行，臣先行一步前去禀奏陛下！”
“嗯。”周珩颔首，面无表情地坐上步辇。
一个时辰后，景明宫中悬灯结彩，舞乐同起，宫人如流水般捧上菜肴。
赵锦今日未做盛装打扮，只换了一身藕色常服，简单梳了个发髻。她携着周珩的手踏进殿内，一同坐下。
倒是周珩先开了口：“阿姐叫我来是为了昨天和东临国鲛善侯打斗的事情吧？”
赵锦点了点头：“不错，当街私相斗殴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二人当时都带了兵士影响较重，朕需要给臣民一个交代。”
周珩乖巧端坐：“阿姐秉公处理即可，臣弟绝无怨言，一定不会让阿姐为难。”
赵锦思索：“朕已经想好了，鲜于连城肯定是不能按律打他板子，阿姐也舍不得让你吃苦。此番你回长安想必带了不少金银珠宝，让你的属官送一箱到京兆府充入公库，此事便算作罢。”
周珩满不在乎：“钱财的事好说，就听阿姐的。”
“嗯，这件事就这么处理。”
赵锦如释重负，亲自斟酒两杯，将其中一只琉璃杯推到旁边。
周珩端起杯子仔细端详，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露出笑意：“酒清甜醇厚，杯子也精致好看。”
赵锦手抵下巴看着他：“我猜你也会喜欢，葡萄美酒夜光杯，最是与美人相配，没有比我家阿珩更适合此酒的人了。”
周珩脸微红：“阿姐……真的觉得我好看？”
赵锦笑嘻嘻道：“自然好看，我的弟弟怎么能不好看。”
周珩甜甜一笑低下了头，继续小啜杯中美酒。
其实她的夸赞也不全是因为爱护弟弟的缘故，周珩本人确实长得极为漂亮。完美继承了他生母倾城倾国之貌，不笑的时候肃若寒星，一笑之时又皎如明月。
她眼珠飞转，再度挑起话题：“阿珩，你明年就要十六岁了吧？”
周珩不明所以：“是呀。”
赵锦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你……在长陵有没有喜欢的女子，若是有的话可以告知阿姐给你们赐婚。”
周珩瞬间变了脸色：“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赵锦试探：“这……你也到了婚娶之年，有个善解人意的贤妻在你身边照顾不是更好吗。”
周珩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赵锦道：“那也无妨，你若是想在长安寻一佳偶阿姐也可以帮你安排。听说崔尚书家的嫡孙女明年就到及笄之年了，与你十分相配……”
周珩脸色越来越差，啪的一声放下手中杯子：“我不会喜欢任何女子。”
赵锦呆呆地看着他，细品他刚才说的话，难到真的是像京兆尹冯禄说的那样……
她结结巴巴：“那你要是有喜欢的……男子……也不是不可以……”
周珩愣住，像是见鬼一样打量她，良久才幽幽道：“阿姐还真是善解人意。”
赵锦只当他是默认了，心中又是无奈又是焦虑。本来就有不少人因为他生身父母的不伦之恋对他多有偏见，如今再加一个好男风的嗜好只怕是……唉
她艰难开口：“听说昨天你和鲜于连城是因为一名男子打起来的，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周珩冷哼一声：“长得极为好看！比阿姐后宫里那些男人都好看！”
赵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来他是真的喜欢，才会觉得那人胜过所有人。她愁眉苦脸地呆坐当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都是自己的臆想。
周珩反而平静下来了，也不向她解释。仍然端起酒杯边品尝，边像观赏傻子一样看她在那里暗自纠结。
待一杯酒喝完那人依然一动不动，他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伸手揪住她的袖角：“阿姐不必忧心，我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赵锦一听更加心酸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你不用顾忌人言可畏，不管你喜欢谁阿姐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
周珩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此话当真？无论我喜欢谁阿姐都会同意？”
赵锦郑重点头：“嗯。”
周珩小心道：“要是喜欢的是不该喜欢的人，阿姐也不会怪我？”
“怎会怪你？感情的事没有该与不该，只有喜不喜欢。”赵锦叹气，“人生匆匆数十载，难得一可心人。你自己喜欢就好，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周珩喜欢的是同性之人，那些言官必定少不了口舌议论，但是她一定会力挺这个弟弟。
因为礼法牵累他人生的前十几年已经受够了痛苦，何必再让他抛去七情六欲做一个符合礼法的木偶。她宁愿让他活的开心自在，略放肆些又何妨？
周珩忽然凑近取下她耳垂上一只珍珠耳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我可有证物了，阿姐记住今天说的话永远不能反悔。”
赵锦失笑：“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好吧，阿姐答应你，绝不反悔。”
周珩终于露出真诚的笑容，一把将她抱住趴在她怀里：“阿姐是世上对我最好之人了。”
赵锦亦回抱住他：“傻子，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不对你好对谁好。”
怀里的人动了动将她抱得更紧：“阿姐也是我唯一……珍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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