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洞庭月色
荆楚的霸气与浩荡,尽在八百里洞庭。衔接远山,吞没长江,无边无际,一天之内气象千变万化。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柳贤被韩商羽一路揪着衣领带到甲板上时,赵锦正百无聊赖地趴在船沿上赏月。
此刻正在下风处,又是夜晚,赵锦掩唇哈了一口气,眼中登时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这是她天生的体质,不明就里的人很容易当她是哭了或是醉了,平白惹人怜惜。
“这么多天了,你的同伙怎么还不来救你。”她盈着涟漪的眼眸温柔似水,朱唇勾起将一句平常话带上些许嘲弄。
柳贤冷漠道:“没有人会来,陛下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同样的计谋用两次,看来陛下的才智也不过尔尔。”
“可是有人却会上当两次,你说这人蠢不蠢。”赵锦半撑起脑袋,目光落在他透着水光的饱满唇上,想起曾在上面尝到的柔软,心中隐隐有些痒了。
柳贤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看她,赵锦垂眸一笑,顺着他的视线转向空荡幽凉的湖面——
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波动的光闪着金色,静静的月影像沉入水中的玉璧。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激起阵阵波纹,远处船上传来悠扬婉转的小曲儿。
“这里的景色真美。”赵锦忍不住感叹,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一旁明艳不可方物却满脸怨气的人身上,微微皱眉,“你这么讨厌朕,究竟是为什么?”
这真是一句天大的笑话!柳贤斜了她一眼:“陛下真会装纯良无辜,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真不知道,你说来听听。”赵锦虚心请教。
“你几次三番欺辱我,难道还要我对你喜欢不成?”想起她多次在众人面前的轻薄和戏弄,柳贤脸色有点难堪。
“欺辱?”赵锦歪头想了想,“亲你几下抱你几下算欺辱吗……跟你逗着玩而已,再说一开始不是你先别有用心来勾引朕的?你自己选择用这种方式接近,就别怪朕把你当玩宠逗弄了。”
“那你给我喂毒药、划伤我的脸、现在又伤了我的腿,也是逗着玩吗!”她漫不经心的嬉笑让他恼火,忍着胸口隐隐的起伏质问。
“可你还活着不是么……”赵锦不以为意,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望进他眸中,“作为一个参与谋逆的反贼,你应该感激朕的仁慈。”
“感激?”柳贤气得说不出话,虚弱地靠着船沿缓了缓,看她的笑脸越发觉得可恶,再开口也是夹枪带棒,“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赵家弑君夺位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谋逆?拿着偷来的东西在这里冠冕堂皇唱高调,未免太过可笑。”
“所以你是在为周氏鸣不平,为了高阳王?”赵锦眸中闪烁了一下,没有等来回复,她轻嗤一声,
“弑君夺位……说得不错,可是谁是君谁又是臣呢?当年有先帝与德宗皇帝的嫡长子居东宫太子之位,他高阳王算个什么东西。便是先太子死后,德宗皇帝又何曾封过高阳王做储君,带兵逼宫、妄图弑父弑君的人究竟是谁?”
柳贤只拿冷眼瞧她:“陛下惯会颠倒黑白,赵家窃取江山改朝换代你只字不提,周氏正统子孙带兵勤王、师出有名却被污蔑成反贼。”
赵锦微微敛眉:“窃取江山?大雍江山有一半是我赵家先祖打下来的,德宗皇帝的皇位也是我皇祖母和父兄拼命换回来的,只是给他周家的人去坐而已!
可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大雍立国尚不足百年,祖先们流的血还没有干,口口声声说着诛灭前朝无道的人却将前朝的奢靡腐败学得炉火纯青。凡有姓者皆因私袭爵,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边关无可用之兵,皇城却大修土木徒增徭役。
这样一个大雍,在戎狄铁骑几番踏足中原时已经亡得彻彻底底,哪里还有江山可以窃取!现在的河山是我皇祖母一寸寸收回重建的,凭什么拱手让给那群窝囊废?”
她尽量压抑着情绪,心平气和对他说话,柳贤眼皮微翻,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阴声阴气道:
“成王败寇,随你怎么去说,既是问心无愧又何必挖空心思找借口?”
赵锦看着他一脸的清高自持,心下难掩失望,也隐隐有些后悔,都这般境地了还跟他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你说的没错,成王败寇,现在这天下就是朕的天下。”她接上他的话尾,被消磨未几的好脾气添上一层阴寒,眸光不带感情地飘落而下,
“你们巴巴护着的主子骨头都化成灰了,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皇亲还在这里瞎蹦跶,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杀你们朕都嫌脏了手!”
柳贤又是一哼:“陛下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是啊,朕是自以为是,你是自取灭亡!”赵锦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抵在船沿上,下方深不见底的湖水汩汩流过,盘旋的漩涡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只等上方猎物掉落,
“一个阶下囚还敢对朕这么说话,真是纵着你了!你不如好言好语求几句,说不准朕还能让你活得时间长些。”
柳贤猝不及防,艰难地咳了两声。他细腻修长的脖颈盈盈一握,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能轻易折断。
赵锦感受到掌下传来鲜活的跳动,心中异常澎湃,加重力度在上面掐出一道红痕。
身下人却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反而扯出一个挑衅的笑,“你杀了我吧,早死早干净,再也不用看见你。”
赵锦最不喜他这种眼神,抬起膝盖在他受伤的腿上狠狠顶了一下,果见他脸上浮出痛不欲生的表情,纵然紧咬牙关还是从唇间流出低低的哀嚎。
“想死?没那么容易!”她哼笑一声松开手,“朕答应了皇夫暂时留你性命,等最后查明真相,再杀你不迟。”
柳贤狼狈跌在地上,大口喘了几口气,脸色变得苍白,他捂着胸口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一字一顿道,“不必再查,我说了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了不算。”赵锦居高临下看着他,见他恼怒的模样觉得有趣,隐约领悟了突破他情绪的命门,扬起下巴故意道,
“谁让你长了一张和皇夫有几分相似的脸,不过可惜,珠玉在前木渎在后,赝品终究是赝品,再好看也不值钱,你只能永远在他的光彩下做一个不见天日的影子。”
她每说一句,眼前的人脸上就白一层,话到最后已是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看她的眼神充满怨毒。
“我恨你,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
柳贤勉强撑住身子,半张脸庞被头顶垂下的碎发遮挡住,唯有一双眼眸从缝隙里透着明亮的光,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在喉中混着鲜血滚了一遍,带着山水不尽绵绵无期的恨。
赵锦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听到恨意滔天的诅咒让她不知所措,掠过湖面的凉风一吹她不由自主身子一颤,脸上渐渐有些发烫,心中怒火也随之燃起,冲上去照着他肚子狠狠踢几脚,然后吩咐道,
“把他关到最底层潮湿不见光的船舱,不给吃喝!”
她怒气冲冲地离开,柳贤失去力气伏在地上颤抖不止,额上又爬满汗珠,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纵然有人给他用药压制了毒性,但毕竟不是彻底解毒,千乘垣的断魂丹还在他体内发挥作用,每每动气仍是蚀骨钻心的疼,他咬紧牙关也挡不住眼中泛起泪花,呜咽着把自己蜷成一团。
……
又过了几日,大船临近沅陵,屈步蘅先行一步回到嘉橘园。因圣驾一直在路上,传信的使者也是几经周折,才将多日前的京城要件送到。
赵锦一目十行扫过去,都是些日常事务综述,沈晏已经酌情处理,并无特殊事项,最后照例是几句问安的话,只是……
“混账东西!”她眉头一挑当即骂了出来,沈晏居然写了要她洁身自好,以大局为重,不要任性妄为。
奏折砸到沈修远身上,后者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翻开,看到上面的内容也是呆住了。
“他,他兴许不是这个意思……”沈修远心虚地解释,偷偷瞟了一眼她越发恼火的脸色,心底一阵惆怅。
是不是优秀的人都有些一言难尽的缺陷?明明是好心体己的话,偏一副严师训诫的口吻说出来,还用上这等字眼,听了不生气的都不是正常人了……
不过赵锦的逆反心理着实出人意料,沈修远看着她上了岸直奔花街柳巷而去时,还是被吓到了。
“师妹,你冷静一下,有话好说啊……”
“有话好说?有什么好话你不都写了家书寄到京城了么,今日记得也要如实写,朕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不枉你当了孝子贤孙一场!”赵锦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再不停留。
公孙楼前,身姿婀娜的美貌少年见她走来,甜甜一笑上前相迎,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引进楼里。
沈修远望着她的身影被一群花红柳绿的男人淹没,顿觉刚才看到的“洁身自好”四个字在脑子里越发醒目了。
楚地官员多奢靡无度,且远离中原民风开放,这些秦楼楚馆围着嘉橘园遍地开花,屈氏一族掌权的变成女子之后,竟也出现了专营男色侍奉女子的风月场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锦刚在小屏风竖起的半敞雅阁里落座,随着一声铮铮琴音,轻纱绣幔拉开,漫天花瓣飞落。
二楼悬空的台子上出现一名抚琴的青衣男子,唇红齿白,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似喜非喜的眉眼,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撩人心弦。
周围惊叹声起,目光都被聚集了过去,赵锦打量了一阵便移开视线,并非美人不美,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若见过更好的也就难以惊艳了。
一曲终了,男子抱着琴起身行了一礼,往旁边让了点,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子笑盈盈走出来,正是这家青楼的主人,公孙春意。
赵锦缓缓挺直身子,目不转睛盯着楼上妩媚的女子,陆离给她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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