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思

许默写了一夜，早晨正支着胳膊坐在桌子后面打盹，就听见里间的人下地了，还跑了出来。

        宝臻一见他的样子张口就问：“你一夜没睡？”

        没等他回答，她紧接着问：“昨天……是真的？章师姐说你放了太守的家人是真的？”

        许默被她这种语气刺痛，觉得太阳穴被针扎了似的，他往后靠，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缓慢的说：“是真的。”

        他看到她没有继续说旁的，而是蜷缩起自己的手，心里不知为何又涌起一股怒气：“你不问我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你总是有你的道理。”

        这句话没有安慰到他。

        两个人从这日起开始了冷战。

        说冷战也不合适，他说话她也听，就是脸上没有笑了，眼睛看他的时候也不带光。

        日子一旦有规律了，时间过得也快。

        扎马步的习惯虽然是他帮她养成的，但她后来却自己坚持了下来，早晨起来活动开便练上两刻钟，然后洗漱吃饭，去衙门里做自己的事，现在她多了一项任务，是保管库房钥匙，让别人凭条取物。每天都很忙，也是真的累，回到家里的时候有时候洗澡都会睡着。

        她都忙成这样，许默就更不用提了，每每回来到半夜，也亏了因为盗贼使得最近的巡逻卫多了起来，再加上青树等人都住在隔壁，宝臻一喊他们就能听到，所以也不算害怕。

        往西的这条路完工的次日临州下起来雪，时已进腊月，大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等人再多起来的时候就该过年了。

        宝臻几日不见章师姐，打发了人去找她。

        到了傍晚章师姐才过来，宝臻问她在忙什么。

        章师姐：“这里开了一家大车店，我想着若是只开这种店，什么时候能赚钱还两说，正合计着招个队伍往外卖卖海货呢。”

        宝臻愣了一下，“你打算留这儿？”

        章师姐点头：“嗯，不然呢？”

        宝臻：“我以为你还生许默的气，不会在这里待住呢。”

        章师姐拍拍她的肩膀：“你傻呀！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她把脑袋戳宝臻眼前：“怎么？你生他的气啊？”

        宝臻摇头：“没有。”她不想承认心中的那种感觉是生气。如果真的要描述，她觉得可能是她跟许默的思想还有许多不能融合的地方，譬如她觉得对的，他不一定觉得对。

        章师姐的脑子比葡萄干大不了多少，宝臻说没有，她就信了，喜滋滋的道：“等过完这年就算一年过去了。”

        宝臻：“你是说李胜守孝的事？”

        章师姐点点头，伸手将她搂住，跟外头那些哥俩好似的爷们一样：“姐姐我也就跟你说说吧，其他人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我有时候自己也想，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害臊，可后来又一想，要是我病病歪歪的，在床上躺上那么十年二十年，还真不如直接弄死我，活着我当然是喜欢活着的，可要是真没了活路，死就死呗，姐姐我也不怕，那要是我死了，我还能管着男人会不会再娶媳妇？除非这人对不住我，否则我肯定不会那样想。”

        宝臻听她说完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心思。

        章师姐这是因为看上了祥子他爹，所以觉得有点对不住祥子他娘了。

        没有活够的时候或者心中有牵绊的时候，死亡总是很可怕。扪心自问，宝臻觉得自己现在也是舍不得死的。

        她抬头往正屋那边看了看，想一想许默曾经的经历，觉得许默比她还要珍惜这能够延续下去的性命，为此，他甚至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没有去报仇。

        许默应该也是会害怕的，他怕他回去之后，不可避免的要重新陷入往事的漩涡，所有人都会看他，都会知道他被人害的性命垂危，都会知道许家哪怕倾家荡产也动摇不了那害他的人，都会知道许太太为许老爷又纳了新妾。

        其实这样无能为力的事每朝每代都是数不胜数的。要不人人争权夺利，权力是个好东西。

        攀附权贵的过程，本来就是一个不那么光明磊落的过程。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他做了些什么，她是没有立场去苛责他的。

        章师姐自己倒了一碗热茶：“别说我了，我这是没办法，搁公主身上，一样也得等着。可你不一样啊，我说，你怎么就能跟他忍住呢？他也忒能忍了。对了，你是不是还不开窍？”

        宝臻没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章师姐看她傻不愣登的样子，很是嘚瑟的指点道：“你要是还是从前的小丫头，那我肯定不撺掇你了。你现在可不一样，你爹那么厉害，还有一个王爷，呃，管不管王爷厉害不厉害的，有这个名头就行了，你们就是有什么，他也不敢不娶你，不管欺负你。是他攀附你，你知道吗？！”

        宝臻浑身一震，醍醐灌顶。

        章师姐再说什么，她也听不到了。

        等她回神，问：“姐，你说你看上李胜，这事儿家里我大娘大爷知道不？”

        章师姐：“知道啊，怎么不知道？”

        “那他们能同意？”章师姐可算是京城人士，而李胜不过是田庄里头从前的佃户。

        “我这个年纪，哪怕看上一头猪，他们也高兴。”

        宝臻：“那你到底看上李胜哪一点了？”

        章师姐自己嘿嘿笑了一阵，“他腚大，腰上有劲啊。啊，不，他是浑身都有劲。”

        她冲宝臻抛了个媚眼：“你是没看到他肚子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叫人看了就想摸。”

        宝臻咽了咽口水。

        章师姐凑过来眨眼：“是不是馋了？”

        宝臻连忙摇头，跟狗子从水里出来甩水似的那么摇晃自己脑袋。

        章师姐哈哈大笑。

        这天她没在这里吃饭，宝臻便一个人做了一点，吃完饭往屋里去，从外间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的床帐，里头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素色的棉布泛着冷光，像极了主人清凉的性子。

        外头院门响起来，是有人开锁的声音，她停住等待，就见他进门很快走了进来。

        宝臻也说不上来为何，一下子窜屋里跑到炕上去装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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