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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107)第十二日:血溅泞地-杀手(四)


一个身影越墙而入,郑达睁眼看,见是计五,一直蓄着的仅余的力道一松,人软软瘫倒在地。

天很蓝,云朵层层叠叠,白得耀眼。

郑达半眯着眼望天,身上从未如这一刻轻松,脚上的剧痛一阵阵传来,郑达竟似丝毫不觉,嘿嘿笑声变成哈哈,越来越大声,一如同当年他从死人堆离爬起时,找到商字大纛树起,战场上尸横遍野,旗下立着唯一活着的一人,为劫后余生而庆幸,疯狂大笑……

计五射杀了寒布,立即驱马赶回,进了泞邑也不曾下马,一路狂奔,路遇军士竟是旧识,正是抓他如深牢的什长,知计五虽然额头上有烙印,却大有来头,弼人府办差,自然会有紧急情事,因此对计五闹事驱马也不闻不问。

回到酒肆,见店家夫妇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心知有异,立即潜返围墙边,正看到阿广说杀死郑达后再杀隗烟,计五当即将阿广射杀。

计五准备了两支箭,只是第二支箭没有用上,阿广为郑达短匕所伤,心下恚怒,一心要杀死郑达,全然没有想到身后会有突如其来的一箭,贯喉夺命。

计五翻墙进了小院,不理其他人的生死,从地上抱起隗烟软软的身子,使劲在她脸上拍,隗烟悠悠醒转,犹自惊吓不已,瑟瑟发抖,茫然看着眼前的人,好半天才醒觉是躺在计五怀里,双手环住计五,紧紧抱住不肯松手,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憋了半天,“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郑达正望天痴笑,被隗烟哭声惊醒,艰难抬头看了一眼计五,道:“哭了好,哭出来就好了!”

计五心思全在隗烟身上,旁人是死是伤,全不在计五关心的范围,郑达说的这一句话也恍若未闻,只望着怀中伊人肩膀一抽一抽的哭泣,继而变成嚎啕大哭,计五不知该如何安慰,伸手在隗烟背上轻拍,像是哄婴儿入睡。

哭声渐息,隗烟看着计五,泪眼婆娑:“任克死了。”

“我知道。”计五继续轻轻拍着隗烟的背,点点头。

计五一进院子便在隗烟身旁,哪知道任克的死活,不过是顺着隗烟的话而已。

隗烟继续抽泣着:“还有……”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她不知道在晕倒前被杀手杀死的另外一个人叫什么,对计五道:“扶我起来。”

隗烟起身,看着院内倒着三具尸体,和被阿广压在身下的郑达,心里害怕,口中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

计五将杀手的尸身从郑达身上扒下来,见郑达腿上的伤深可见骨,便要拔下断剑,被郑达制止:“你这一拔,只怕我这条老命不保。”

郑达动作夸张,看得隗烟忍不住想笑,只是这种场合,怎么笑得出来!

“你!”郑达支使隗烟做事,“到屋里给我烧一盆水,准备几块干净的布来。”

见隗烟进屋,郑达诙谐的表情倏忽不见,脸色凝重道:“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让她忙起来会好些。”

计五才明白郑达苦心,不过几句话,计五对郑达便多了几分好感。

说了几句,郑达又叫计五找了几根直一点的木条来。计五知道郑达要木条的用处,寻了一遍没有找到,从屋角抱了一抱劈好的柴,捡起阿广身边的断剑,将柴禾劈成细条,码在郑达脚边。

隗烟端了一盆热水从屋中走出,看到阿广那张带着诡异的笑的脸,又是一惊,计五上前握住隗烟的手,隗烟侧头看着计五笑,虽然笑得勉强了一些,但终于不再害怕。

计五、隗烟要帮郑达清理伤口,郑达摆手:“我半生征战,这点伤还难不住我!”

谢绝了二人的好意,郑达从怀中逃出一把草药,在口中嚼烂,吐出嚼得稀烂的药草敷在伤口处,立即用布条捆扎起来,然后又绑了一圈细木条,自己在伤腿上敲了敲,才算满意。

隗烟不忍见血,走近计五,很自然的握住计五的手,十指相扣,指着阿广的尸体说:“就是这个人,他就是那晚的凶手!”

计五揽住隗烟的肩,手上紧了紧,将隗烟揽进怀中:“不怕!他已经被我一箭射杀,再也伤害不了人了。”

隗烟轻轻点头,推开计五:“任克是他杀的。”指着樊替的尸体说:“他是王都弼人府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樊替!”郑达接话道,神情尹疼痛而狰狞,目光中却透着黯然。

计五看着樊替,忽然有些恍惚,之前与双胞胎兄弟的一人在饮酒,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人。看着樊替的尸体静静躺在脚下不远处,计五忽生出一种一眼天涯的感觉:“我之前和他一起在喝酒,在逃出城之前,我刚刚和他喝完酒,没想到……”

郑达一直以为计五与樊品在喝酒,没想到中间还有计五被人围杀之事,他看出计五神情恍惚,指着樊替:“我是弼人府的郑达,他是我的下属,之前与你饮酒的不是他,是他哥哥。”

计五默然,点点头表示明白,忽想到,若是自己死在泞邑郊外,樊品酒醒之后,看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觉?

“逃出城?”隗烟疑问地看着计五。

见隗烟看着自己,计五这才想起没和隗烟说他的遭遇。

“在城外,我杀了三个人。”计五告诉隗烟,“那三个人一路追杀而来,本来是想要杀我,但没得手,反而被我射杀。”

计五将他所遇到的事一一道来,从酒肆喝酒说起,一直说到他对杀手射出的那一箭。

郑达听到计五给寒布补了一刀,突然打断计五的话:“他是寒子的长子?”

计五点头,不知道郑达居然认得寒燎。

“杀贵氏,死罪!”郑达道,“你不该说给我听的。我本该拿你回王都的,只是我现在这样子,无论如何拿不住你。”

计五傲然道:“你没受伤也拿我不住!”

郑达愕然。

他这么说,原意不过是要放过计五的意思。

今日先在阿广面前受了挫折,现在又听到计五说的这些话,郑达不由生出些日暮的落寞感觉,一如当年在商字大纛下,疯狂笑过之后,郑达举目四望,战场上四野俱是断肢残臂,夕阳将他的背影拉长,心中陡然生出悲凉,以及无限怅惘。

当年王都比武之最,当年沙场无数次从死人堆里活了下来,如今已经老了,都说老来惜筋骨,果然不能再与年轻人相比。

计五回看着郑达说:“我听到你问他,弼人府的内奸是谁,杀手说不知道,我原本还想再听,杀手却要杀你,然后杀她……”计五与隗烟握着的手紧了紧,“我没得选,只能杀了他。”

计五看了一眼郑达粗略包扎的伤口,又有血印渗出,一条腿上两处流血,看上去都还不轻:“我以为一箭穿喉,这人绝无生理,谁知这人竟如此凶悍,临死居然还伤了你一条腿。”

隗烟看着院子里一地狼藉,只想早早离开,问计五道:“我们怎么办?”

计五还未搭话,郑达道:“我还有话问你,你要跟我去一趟王都。”

“凭什么!?”计五已经将隗烟视作自己的女人,郑达此言,让他觉得被冒犯,眼神顿时凌厉。

“隗烟,你身涉王子重案,既然我找到了你,便要拿你回到王都接受审讯。”郑达避开计五的目光,对隗烟说道。

“郑大人,你先前说拿不住我,你身受重伤,同样也拿不住她的。”计五这话几近求情,但计五说出来却并无求情的意思。

“嗯?”轮到办案,郑达恢复几分往日的威严,从鼻子里对计五的说法表示着不满。

计五道:“我的想法很简单,你既然拿不住我,有我在,你同样也拿不住她!”

郑达看了看自己那条断腿,苦笑:“若是我没受伤,便该和你好好打一架,分出个胜负。可是……”郑达又敲了敲绑了木条的断腿,梆梆响了几声,“你也只能欺我伤重了。”

计五看了看郑达,又看一眼隗烟,道:“你可以就在这里问话的。”

郑达一愣,没想到计五如此好说话。

计五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你现在可以问她问题,但她不会跟你走!”

郑达要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只是右相素来仔细,子成死的那夜,细节上不能错上分毫。

郑达问了几个问题,不外乎是阿广如何不动声色杀死两名亲卫,如何将尸体移到对岸,如何杀死子成等等。

阿广杀女乐坊的几个女人隗烟没有看到,其他的却都亲见。

郑达问得细,隗烟也说得细。

与计五十指相扣,隗烟心中安宁,看着脸上仍带着狞笑的阿广尸体,隗烟忽然觉得之前如噩梦般的雪白剑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郑达问了想知道的,与自己先前的猜想一一印证,对那夜所发生的,心中了然,对计五道:“你们走吧,我打不过你,自然留不下你。”

计五问:“你呢?”

“我有官职在身,自有人照看,你无需担忧。”

计五对隗烟一揖,便要告辞。隗烟拉着计五的手:“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你等等我。”

计五点头,目送隗烟进屋,回头看着郑达问:“无碍?”

郑达却为回答计五的话,道:“我知道,你是计五,与芷儿一起逃到大邑商的逃奴。”

计五楞了一下,随即惊喜问道:“芷奴?”

郑达点头:“她现在叫芷儿,我答应了她,等我回王都,就为她登藉为王都庶民。”

他巧遇甘盘大哥,改变了自己命运,芷奴也变成了芷儿。

计五想起光头叔的那句话:那里的空气都透着自由的味道。

果然。

“光头叔呢?”计五问。

“芷儿告诉过我,光头和她是同一天发卖的,只是芷儿先被人买走,光头后来卖于谁家,她却不知道了。”

计五得知芷儿竟在郑大人的家中,心中替芷儿高兴。从老族尹的小屋离开,族人给他的只有无尽的追杀,唯有平日很少说话的光头叔,和第一次见到的芷儿,算得上与他一道共过生死。

见郑达对芷儿好,计五觉得亲切,道:“郑大人,到大邑商,我会来找你的。”

郑达略微异样地看了一眼计五:计五表现出的给陌生人以热情,与自己的当年何其相似,心中再次觉得自从来到王都,自己的确烧了锐气,变得老气横秋。

“好!”郑达爽快答应。

计五等了片刻,不见隗烟出来,对郑达说了一句告退,不待郑达说话,丢下坐地不起的郑达,进到屋里。

计五看隗烟一个人忙着收拾,沉思片刻,说:“城外那几个人,是为我身上的一件东西而来,那东西被我藏在一个地方了,若是你没着急的去处,便和我一起去拿吧。”

隗烟哪有什么去处,唯一可以栖身的便是王都的女乐坊,但她对那里殊无留恋之意。

与计五这一路行来,二人已相互剖白心迹,她的心思已完全寄托在计五身上,尤其是那个星夜下的拥抱拥吻,计五对她说“会有未来”的那些话之后,她已经将计五看做生命中唯一的依靠。

隗烟想也没想,点头允诺,说:“你去哪,我就去哪。”

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他。

计五听了,疲惫俱消,说:“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动身吧。”

隗烟在收拾,计五又对隗烟说起一路追杀的事,说出一直隐隐猜测的担忧:“我在邑中杀死一人,郊外杀死三人,当中都没有计族的人。以我的感觉,能够引寒布来此的,只能是我的族人。”

一个是教他山野之中如何循迹寻踪的计平,一个是教他射技的亲哥哥阿大。

只要这二人在泞邑,他怎么逃亡,都躲不开来自寒子的追杀。

“你要想好了,若是和我一路,也许还会有人前来追杀。”计五脸色凝重。

隗烟一腔情愫,全在计五身上,哪里还管得这些,低头拉着计五的衣袖说道:“只要能和你一起,这些都不紧要的。”

计五心下高兴,从隗烟手中接过包袱,拉着隗烟出门,门外郑达已不见踪影,计五看了几眼,知道郑达已经出门,便叫隗烟不管。

正要迈步出门,院门被撞开,一身酒气的樊品看到院中情况,酒已醒了一半,拔出短剑,怒气冲冲地看着计五,要寻计五拼命。

二人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樊品信了计五的话。

樊品得知事情前因后果,樊品松开短剑,噗通跌坐在地,抱着弟弟大哭起来。大声哭完,便开始小声念叨:“老婆还在等我们回去呢,两人一起出来,就剩我一人回去,老婆问起,我该怎么回答?啊!你说啊,我要怎么回答?”

隗烟心下恻然,轻声对计五说:“你去劝劝。”

计五应了,却不知如何开口,想半天,从酒肆拿出酒来放在地上,又拿来两个陶碗,一钭一钭舀了递给樊品,被樊品一把拨开,陶碗在地上翻了个几翻,居然没烂。计五又拿来舀满,自己喝干了,另一碗又递到樊品面前。

樊品接过碗,仰脖而尽,痴痴地看着天,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孩子般的嚎啕大哭起来。

等樊品哭声渐止,隗烟和计五向樊品说了几件事:

郑达郑大人刚刚还在这里,脚伤受了伤,就在不久前离开;那个脖子被射穿的人,叫阿广,隗烟已辨认出,他就是杀害子成的凶手,也是子成三个亲卫中的一个;计五听到了一句郑达与凶人的对话,关于弼人府的内奸的事,阿广说不知道;他们现在有事要急着离开,不能留在此地,报官、查验、入殓等事,自然得由樊品去一一扌喿办。

“另外,郑大人也许是寻你去了,”

樊品人仍是痴痴的,无论他们说什么,都点头应着。

计五见该说的已经说了,天色不早,将仅余的一个货贝塞进樊品怀里,和隗烟一齐出了院子,牵着马,离开泞邑。

才出泞邑,隗烟便挽着计五的手,看着计五笑,打心底里觉着开心,只觉得一辈子里,能和心爱的人一起走着,便是死了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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