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8)第十七日:东走西顾-归途
九月二十二,丁亥日。
计五半夜醒来,发现眼角有泪。
应该是梦到什么了,只是他完全不记得梦境。
投宿的这座野村,孤零零的远离大路和城邑。
昨日一路昏昏沉沉的信马由缰,不知到了何处,在不知不觉中竟错过了宿头,他只好抹黑前行,直到看到这座野村微明的灯光。
计五打火点燃了油灯,便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呆,像是回忆梦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屋内没有生火,屋中央的火塘余烬早已冷透。推开窗户,冷风嗖地钻进屋里,计五打了个寒颤,原本清冷的屋子更加冷了。
隗烟从不缠人,但清晨他从宿醉中醒来时,总能看到木枕边装着水的陶碗,有时已喝了一半,想必是半夜渴时喝了却不记得。
走在路上,隗烟也只是默默的跟着,安静地听他说那些山野趣事。
在她的眼中,计五总能看到初次拥吻时的一轮皓月,和那一夜的点点繁星,晶亮着,追随着他的身影。
计五偶尔回头看向隗烟,她却刻意回避他炽烈的目光,或是因为怕人看到,而从他的怀中挣脱。但她从未回避他的爱,只是压抑着,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
而现在,隗烟却不在他的身旁。
看着心爱的人的生命从怀中慢慢流逝,终于无力到睁不开眼,计五心中再次刺痛。
这样的刺痛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非但没有让他麻木,反而每次都让他更清醒,清醒得记得过往的每一个瞬间。
所爱已逝,短暂的幸福时光让计五更为痛心。
他取下撑木,关了窗,想着这十多日,心灰意冷,如行尸走肉般过来。
“你要好好的。”他摸着自己已经凹下去的脸,想着隗烟最后的那几句。
我会好好的!他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隗烟说。
困意来袭,计五吹熄了灯,又昏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醒来,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二个人小声的争吵。
“有两匹马,我们一人一匹!”
“不行,马栓在我家门柱上,归我。”另一个声音说。“包袱在你家,归你。”
“人在我家,东西都是我的,我说了算。”
另一个声音沉默良久,说:“不如我们看看包袱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吧。别争来争去,什么都没有。”
先前说话的人显然同意了,然后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计五再次醒来,感觉头痛欲裂,半天睁不开眼。他想继续睡,但耳边的两个声音却不住呱噪,弄得他心烦意乱。
“你们烦不烦啊!”他大声吼道,坐起身子,看到屋内火塘边,两个人正要打开他包袱的结。
“你们干什么?”他问。
两个人呆住,看着他。
精瘦的那个吃吃地说:“我们以为……以为你要死了。”
“你已经在这躺了一天一夜,浑身发热,用冷水擦了身子又浑身打颤,于是给你喂了热水,谁知又开始不停地说胡话,左弄右弄不得好,到后来就没声气了。”精瘦男子是屋子的主人,说。
“我们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另一个人接过话。
“给我舀一瓢水。”计五对精瘦男子说,口渴得厉害,嗓子发干,声音沙哑。
那男子盯着他看了下,点点头,连忙跑出去了。
水是温水,计五喝了,把木瓢递还男子,反手摸了摸,弓箭还在身侧,计五放下心来,说:“还没请教如何称呼?”
此时他全身仍是无力,但弓箭在手,却不惧面前这二人。
“我叫阿布。”精瘦男子道,又指着另一个,“他叫阿木。”
“这是哪里?”天黑进屋,到现在,计五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只知道应该已经离王都不远了。
“大柳树。”阿木接话道。“村子门前有棵古柳,大家都叫这里是大柳树。”
二人在计五昏迷时,盘算着要分计五的马匹财物,现在见计五醒来,倒没看出要动歪心思的样子。计五忍着头晕起身,拿过包袱解开,照着小货贝,给阿布、阿木一个人扔了一个,说:“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去。”
阿布合手接住,仔细看了,竟是难得一见的货贝,十分高兴,忙不迭点头,拉着阿木往外走。走到门口,计五打了个冷颤,又道:“有些冷,再生个火吧。”
吃过后,又傍在火塘边把身子烘暖,计五自知仍是虚弱,不过相比刚醒时已好了很多。计五又要了些肉脯,吃完又在行囊中塞了些。
有计五先前给的货贝打底,阿木、阿布二人张罗起来也开心得很。
喝了碗和了肉糜的热粥,肚内暖洋洋的,看看天色尚早,便起身告辞。走到大路上,计五远远地望向差点死在那儿的大柳树村,心中不免感喟一番。
翻身上马,计五“嘚儿~驾!”一声吆喝,快马朝王都驱驰而去。
子昭望着窗外,落叶终于被扫走,曾引得子画好奇的枫香果已经被阿婆拾捡得一棵不剩,满地的落叶也不知何时被粗使杂役清扫得干干净净。庭院整洁,却失去了往日的无声的喧闹。
自东甸回来后,右相对子昭的安全看得更重,不让子昭出门。
甘盘知道子昭早就想去洹水边看看,怎奈右相下了禁足令,甘盘有心要带子昭走出相府看看亦是不能。
洹水边,人们似是分外珍惜秋日最后嬉水的时光,在浅滩的水面上嬉笑打闹。子昭趴在临水的窗前,看得眼热,多次央甘盘带着去玩,无奈右相不松口。
“日日闷在相府中,只看着头顶巴掌大的天,子昭如何成得器?”甘盘心中也急,屡次对右相提及子昭游历之事,右相只是摇头,不肯松口。
“等春暖花开,你再带子昭去各国游历吧。”右相如此答复。
甘盘不肯就此作罢,继续进言:“自进入相府以来,盘对昭儿甚是满意,聪慧,机敏,时常令我有意外之喜。”
甘盘顿了顿,整理了思路:“比如亚丑来相府相求那日,昭儿对薄姑国之事,指点得当,应对裕如,更是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近日,我又试着用土方、邛方、羌方等西土、北地诸徼外邦国之事,要昭儿应对,召来雀兴、戈武等人站在诸方国立场,与昭儿分辩,昭儿毫不怯场,条分缕析,与二人胜负互现,竟是胜多负少。”
甘盘抬眼看了看右相,续道:“不过我仍有隐忧,昭儿对‘势’的把握大有进益,但静室应对终究是嘴上功夫。真正大事临头,主事者能否如口辩时势这般气定神闲,却不好说。”
右相仍是不说话,甘盘开了口,索性将想说的话说完:“如今王都风云诡谲,昭儿这时节更应远离漩涡中心。即便没有这些危险,我也应该带着子昭去云游天下,阅天下人,历天下事。事关昭儿的眼界和胸襟,这很关键:过不了这一关,昭儿最多只是个相才,而过了这一道关,他的弟子将会是天下共仰的雄主!”
对右相大人说相才不如雄主,倒是要些勇气,不过甘盘还是这么说了。在他心中,右相大人也确不过相才而已,也许以后会成为一代英主,但离王道雄主,还颇有些差距。
游历与否,事关子昭今后是相才还是雄主,其间分野,可谓不小。
“你叫昭儿来吧。”右相终于开口。
甘盘见右相有所松动,心中暗喜,快步走出门,吩咐戈武去叫子昭。
待甘盘牵着子昭的手再入明堂见到右相时,明堂中来了二人。
右相大人特别交待的,除非重臣前来议事,其余场合,甘盘和子昭都能直接旁听。事实上,上次亚丑来,其实已经打破了这个规矩,虽然那次是子昭先到。
来访的是井典和周类。
二人是第二次同时来右相府,这次来,却是要告辞的。
先说话的是来自周方的周类:“父亲来时特地交待,我姬姓世代属中央之国,若是大商认我,小邦周定年年来王,岁岁来享!”
右相拇指轻捻着下巴的胡子,笑看着周类:
“你走时,大王会有诏旨,任尔祖亚圉为高圉,称侯。任尔父为我大商之亚圉。”
右相大人所说的赐高圉为侯,封的是人不是国,及身不及国。但这对初次出使大邑商的周类来说,已是莫大惊喜。
因为身上有一半羌人血统,对一向讲究血脉纯正的周氏,周类在家中向来不受重视,如今立下如此大功,回去之后,祖父与父亲说不定另眼相看。
“谢大人恩典!”
“这是大王的恩典,你该谢的是大王!”右相有意顿了顿,让周类消化这意外的惊喜,接着说:
“至于你,我另送你一份大礼,亚进之子子永,将派往周方,一为质子,一为男任。这次子永将带领五十名军士,十名百工营的匠人,押运五千斤铜金,与你一同返国。”
周类听了,喜不自胜,再压抑不住心中激动,避席而起,拜倒在地,连说:“谢大王!谢右相大人!”
子永原是薄姑国的男任。
所谓男任,乃是以男爵身份,在方国任王事。
子永被派往周方,不过是替大商巡守周方的意思。周类父亲的亚圉一职,是一虚位,但有大商将军之位,以后争战征伐,却是师出有名,倒不全算是虚职。
奉以虚位,名至而实不归,自然难以让周方归心,所以右相再送上铜金大礼,以安周心。
铜金难得,铸造技术却更是难得,十名百工营的匠人,是大商对任何方国单独都能拿得出手的大礼,何况右相还送了五千铜金。
一旁静观的甘盘自然知道周类谢的,不是子永去周方当质子,而是那五千斤铜金和十名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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