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171)第廿九日 乌头之毒 祥瑞
风吹来云,薄云遮住本已无力的秋阳,在秋阳之畔,一缕红光拖着弯弯扭扭的尾巴正对着太阳移动。
天似乎略暗了下来,从四周传出一声声压抑的惊呼。
冲刺中的羌宫有一刻像是看到计五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很奇怪计五为何如此好整以暇,难道自己的战力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一支箭射来。
在羌宫又冲了一半距离的时候,计五射出了第一支箭。
箭并不如想象中的快,羌宫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闪身避过,脚下再次发力,他看到紧逼而来的第二支箭。
这一支箭的速度远超第一支,很快接近羌宫。
计五似是知道他闪避的方向,这一箭几乎是与第一箭同时射出,却直奔羌宫咽喉射来!
羌宫这次却不躲,手腕一翻,长矛舞出一片幻影,将第二支箭磕飞。羌宫没有停下步子,继续前冲,藏身于那一片罩住全身要害的幻影之后,带着愤怒冲刺。
第三箭射出,随后是第四箭、第五箭……
羌宫保持着疾冲的势态,手下不停,长矛舞得浑圆,将计五的箭一一挡下。
在羌宫几乎要近前时,终于力竭,他换了一口气,脚下再次用力,却忽然如遭重锤,全身一震,被震得倒退几步。
一支箭从羌宫的咽喉插入,后颈穿出。
羌宫再次倒退几步,人靠在墙上,不可思议地看向计五。
计五已很多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大多数这样看他的人都死在了他的箭下。
“你一共花掉了我十一支箭,是我杀一个人用得最多的一次。”计五弯腰从地上拾起本该属于他的贯子,慢慢走近,“要找这个间隙很不容易,试到第六支箭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要放弃了,我一度以为我找不出你的破绽。”
计五将大弓背上,走到近前:“就是第六支箭上,你换了一口气,虽然很短促,但你的手上迟了一下,长矛幻影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很遗憾那个缺口在你身体之外,对我没有任何帮助。于是我只能赌,赌你第二次换气的时候,那个缺口的后面,是你的身体。”
“你第二次换气,比第一次的时间要短,五箭!而且我的运气比你好,这一次的缺口的后面,正是你的喉咙。如果和第一次一样还是在空处,我猜,我身上的短剑抵不过你的长矛。”
“我干戈不如你,想必拳脚也不如你,但我有弓在手,而我的箭箙中还有箭。你无法近身,而只要长弓在手,我便无敌!很遗憾,你遇到的对手是我。”
计五俯身拾起羌宫滚落在地的长矛,立在羌宫的身旁,长长喟叹一声:
“从现在起,我就是羌宫了。是羌宫杀死了羌宫,你杀了你自己!”
羌宫想说什么,喉咙咕隆动了一下,剧痛来袭,他没能说出什么,只从口中溢出一股鲜血。
这一阵痛,是羌宫对这个世界的最后感知。
计五一阵沉默,如果换一个地方与羌宫相遇,也许会是另一番场景,不知怎么,计五忽然觉得羌宫也许是一个好酒伴,因此在他面前话也格外的多。
一如酒友,一如旧友。
究竟是不是,计五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羌宫死而不倒,计五也对面站着静默许久。
“出来吧!”计五忽然转头看向巷道的拐角处,“我知道,有人在!”
…………
…………
雀盛、薛放入皋门接受大王赏赐。
雀盛交待章采注意周遭一切,便背插商字旗,和薛放齐步进了皋门,拜倒在地,大声说了大王洪福、征伐大胜之类的颂词,大王赐酒,二人尽饮,然后在旁侍立。
大王高声道:“伐邛大胜,伐薄姑,克之!余本应高兴,告慰大商烈烈先祖之后,便该诏令大赦。只是余心中梗梗,似有块垒。”
大王顿了一下,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双臂高举,仰头看天,长啸:
“都说星孛凌日,大不祥!天下有祸,罪在余一人!若是上帝降下殛罚,请在余一人,勿及万姓!”
星孛,彗星,扫把星,会给人间带来灾祸。如果这真是上天的惩罚,请降罪与我一个人身上,不要殃及万民!
大王一番话说得慷慨,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大王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
余音袅袅散去,臣属中走出一人,佝偻着腰对大王叉手一礼。
大王收回展开的双臂,居高临下看着巫亘:“大巫有什么要说的?”
“星孛亘天,乃大王之祥瑞!”巫亘以少有的高声说道,竟中气十足,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是个已经年届五十的垂垂老者,重臣中有熟悉巫亘的,也没想到巫亘原来说话的声音低沉,全不似往日的沙哑。
大王玩味地看着巫亘,旋又大笑,道:“大巫以为何解?”
“数十年前,小巫也曾见星孛于天,那时小巫无知,心中慄慄,拜于天地。师父对小巫言道,天显异象于世,于世间也许是祸事,于大商却是幸事,当年太白金星凌日,恰值帝盘庚迁都此地,数十年来,大商威名远播,远近方国莫不来朝,莫不来享!大王,小巫观此星,正是如此!大王不该为此忧虑,反而该高兴才是!”
大王仰天大笑,反问:“依大巫所言,余该高兴才是?”
他很满意今日巫亘所言,若不是巫亘提及,他竟没有想起当年二兄迁都,不正值太白凌日么?他当日亲眼所见,也曾股战慄慄。
当年各宗长老不愿迁都,以此发难,帝盘庚下了严厉的诏令,史官将帝盘庚迁都前后对贵戚近臣、庶民百姓所发布的谈话和诏令整理成三卷简册,称盘庚三策。
“是。此乃商族幸事,我大商有望重兴帝盘庚昔日辉煌,望大王振作精神,式敷民德,永肩一心!”巫亘朗声回道。
大王再次大笑。
巫亘的表现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以为巫亘受他威胁,最多虚应故事,说几句祥瑞的话,谁知巫亘竟重提帝盘庚当年旧事,“式敷民德,永肩一心”八个字,正是盘庚诏令中最后两句,巫亘动得他的心思,乃是以中兴喻之!
巫亘终于从心里屈服了!
这是大王没想到的意外之喜,他甚至考虑,若是巫亘一直这样“听话”下去,他是不是不用考虑巫亘自行请辞的事。
大王很是兴奋,毫无征兆地大声背诵了《盘庚》中的一句:“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
从今往后,你们做好本分,各安其位,不要乱说乱动。不然,到“罚及尔身”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大王环视群臣和各宗长老,大家都低着头,包括右相在内,没有人对大王的恣肆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酒来!”
大王兴起,忘了还没有接受卫启的贺表,对寝玄高喊。
…………
…………
“出来吧!我知道,有人在!”
光头听到计五低喝,举着手走出拐角,笑嘻嘻道:“小五,是我。”
计五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光头,疑惑道:“光头叔?”
“是,是我!”光头见计五认出自己,放下手,朝计五走来。
先前躲在羌宫身后的宫甲,见羌宫已死,不敢上前与计五一战,也怕背后计五的箭,只靠在墙边瑟瑟发抖,光头经过时,凑近在宫甲的脸上上下打量:
“你为何不跑?”
宫甲使劲摇头。
“你留下来要战?”
那名宫甲的头摇得越发厉害。
“既不跑又不战,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光头低声呵斥。
宫甲脸上尽是惶惑,眼中竟然流下泪来。
光头厌恶地拉开些距离,一拳打在宫甲的脖子上,砰的一声闷响。宫甲没想到光头毫无征兆就出手,全无防备,被光头一圈轰在喉咙,软骨断裂的声音在颅内响起,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光头不看宫甲倚墙软软滑倒,径直朝计五走去:“你杀死了一名贵氏大人,所有看到的人都该死。”
计五并不想那名宫甲死,他只能看到眼前的危险,而不可见的威胁却不是他所能考虑的。
“这么些天,你在哪里?”计五问。
“还能在哪里,我掉下高坎,被计平找到,一路绑到了大邑商来。小五,你呢?”
光头看着计五的额头,上面“计”字烙记已经被新的烙印取代,只有一块结了痂的疤。
在亚进的府邸的那几天,有人细心的烙平了他额上的奴隶印记,但那地方永远留下一块疤,让人知道他虽已脱籍,却曾经是一名奴隶。
“我已经登籍了。”计五淡然说道,“大邑商并不如你说的那样,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
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
这句话是光头叔对计五说的,因为这句话,计五才一路逃奔,奔王都而来。在王都过了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之后,他遇到了甘盘,在他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计春的人追杀而来,一切发生了变化。
才登籍,拥有了自己的氏号,但不过旬日间,计五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在短短三旬不到的时间里,计五经历了他之前一辈子也不曾经历、也不想经历的事。
他爱上一个人,也被人爱着。但美好的时光总短暂得令人心痛。寒燎的突然出现,击碎了计五所有的梦和未来。
再次回到王都,他只是想着将青铜面具交给甘盘大哥,然后离开。但进入右相府,之后的事却再由不得他了。
“我虽未能脱了奴藉,但我很喜欢大邑商,很喜欢!”光头和计五不同,想起在西市里的畅快角斗,想起角斗过后的酒肉,以及夜里摸黑而来的女奴……
还有昏暗灯光下妇操的狐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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