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半出声,非人所为
旭日东升,晨雾弥漫。
一夜未眠,陈宁闲来无事,扎好备给刘成的纸人儿,处理妥当,推开门离了铺子。
丸子头说的摸金尸体太过诡异,他得先去殡仪司探探情况。
战死士卒,问斩刑犯,尸体都会统一运送到殡仪司,再由司里分配给殓尸铺。
殓尸人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公务员。
只是没甚人权。
要是死了,招呼同行缝尸殓容,随便找个地儿就埋了,抚恤金啥的,想都不要想。
再说,一帮子天残地残,本就是举目无亲混不下去,才来殓尸铺吃口官家饭,正经人谁干这玩意儿?
人死灯灭,抚恤金发下来,给谁花去?
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
这是殡仪司一家说词,至于户部有没有掏银子,那得另当别论。
呵,从上到下,烂透了。
横穿一街两巷,殡仪司门前,端坐一名目盲道人。
道袍短褐穿结,拂尘都已经秃顶了,身前一木碗,里面空无一物,应当尚未开张。
陈宁走过去,扔出一枚碎银:
“老先生,这些天你一直在这?”
目肓道人听着银子入碗叮当响,呵呵一笑:“贫道在此地净心,有三年了。”
陈宁乐呵,跑殡仪司来净心,倒也是奇人。
想了想,又问:“咱家几日前,有没有看到一具摸金尸体送出来?”
“噢,那是一具煞尸。”
陈宁一听,行家人呐,又扔出碎银:“劳烦先生解惑。”
“生前做了害理勾当,被人寻上门,死后生气未灭,冤不能吐,久而久之,便成煞。”
“人撞煞,那可是大事,阳气足,有功德在身,那还好,若是极阴之人撞了煞,不出三日,上下三辈皆要死。”
陈宁挠挠头,这老道人说的玄乎:
“咱家也就说了,我是东城的殓尸人,今儿个煞尸就该送到我铺子上,想问老先生有何破解之法?”
说完,又扔出几枚碎银。
大半家当都抵上了。
目肓道人没搭理他,闭眼掐指搁那不知道在算嘛东西。
陈宁不急,等着,咱家可是给钱了,要是不给我算出个所以然来,木碗都给你砸稀碎。
目肓道人算着算着,老眉渐皱,念念叨叨:
“命犯帝王煞,不好办不好办……”
陈宁心里咯噔一下,咱家这是碰上硬茬了?
“哎。”
目肓道人长吁轻叹,挥手道:
“爷们儿,夜半出声,非人所为,切记,莫回头,莫回头!”
陈宁又是一挠头,哎哎哎,说话说一半,以后没老伴儿啊!
任由他怎么折腾,老道人就是不出声,最后没辙,走了。
目肓道人“望”着陈宁背影,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死去。”
……
日落西山,薄暮冥冥。
今天很好的夕阳。
但陈宁不好。
时间捯回响午前,殡仪司官差登门,送尸体亠来了。
“你把这人殓好,明日咱家来取。”
陈宁身前一胖一瘦的官差,苦笑道:“大人,我听说这尸体凶得很呐!”
瘦官差安抚道:“就殓一具尸体,死人还能蹦起来掀你头盖骨不成?”
“锁好门窗,谨慎点,出不了事儿。”
陈宁皮笑肉不笑,那几个惨死的殓尸人,你哥俩也是这么说的吧?
说完,他们就走了。
殓尸铺地上,躺有一具颅首分离的尸体。
陈宁站在门外面沉如水,等着天幕转黑的一刻。
白日不可殓尸,须得等到晚上,他们这行是阴间生意,得守阴间规矩,否则就是阴阳逆乱。
其中虽不得道理,但毕竟是老辈用命总结出来,自然要遵守,他可没兴趣当殓尸行业的叛逆者。
终于,一只无形大手压下整座京城。
时辰差不多了。
陈宁燃香北拜,静等炷身见底。
“呼——呼——呼——”
奇了怪哉,怎好端端的刮起邪风?
陈宁鬓间凌乱,脸一黑。
三炷香,全吹灭了。
殓尸忌讳,燃香中断。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祸事临头。
陈宁不信邪,回屋再点。
刚迈出门槛,大风又起,这一次硬生生的将他三炷香给吹折了。
上香不顺,表明尸体有古怪,若是道行不深,必会出事。
陈宁面色阴晴不定,合上门板,拉好帘窗,取出工具来,准备殓尸。
若是无事,怎么说也是个未字四品,搏一搏!
穿针引线,缝合头颅。
尸体已经坏了,爬满斑点,表层黏黏糊糊,辨不清长相,陈宁前生就是法医,对死人司空见惯,谈不上害怕。
这是拿手活儿,不到半刻钟,缝完了。
啧啧,脸已经烂成这副模样,就是给他抹上八斤粉都不管用。
陈宁又开始上妆,还不忘吐槽。
殓完尸,终于好歹有了个“人形”。
黑雾涌起,殓尸图录浮现。
陈宁眯眼,看着尸体的境花水月。
……
尸身名为根娃,幽州人,祖辈甿隶,家世贫穷,打小全家被土匪捉到一处海岛当力工,也不知道建的嘛玩意儿,都是“厂”字形,有长有短,黑不溜秋,末端有个小孔……
陈宁瞳孔一缩,身体猛颤,这东西他认得。
耐下性子,继续往下看。
……
根娃八岁,土匪屠岛。
不如说是杀人灭口。
拢共八千多人呐,其中不乏女子老幼,全杀光了,血从海这头飘到那头,尸体呢?没人处理,堆积如山,过去一日,岛上方来了许多乌鸦盘旋。
根娃没死透,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看着周围。
人都死光了,他咋办?
得,吃野菜吧。
野菜没了咋整?
啃树皮!
后来树皮也没了,根娃饿的老眼昏花,走不动道儿,迷迷糊糊就要去见爹娘了,没法子,只能吃泥土捉虫子了。
根娃咬牙,也开始吃着地上的泥土和地里虫子。
这一年他八岁,靠吃土和虫子活了下来。
……
风和日丽,根娃坐在岸边,沮丧着吃着手里的泥巴,想着想着便想到了去世的爹娘和爹娘亲手烹饪的佳肴。
根娃涕泗横流,放声大哭:
“爹啊,娘啊,娃好苦啊……”
“小爷们儿,这里发生了嘛事儿?”
哭声嘎然而止,根娃听到了活人说话,抬头瞧见一行人,身后隐隐约约停放一艘渡船。
他揉了揉眼,激动昏了过去。
自己得救了。
即便年少历大悲,余生仍不得善终。
根娃之死,还得从两月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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