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春闱第一场
贾敏略一沉吟,便知为何。
她曾听林如海说过,若在考试期间去茅厕,那必须得把试卷交给巡考握着,押送去了回来后,再把试卷还给考生。而这一来一回,试卷上必定会留下黑印。
这样的卷子,阅卷官是直接略过不看的。所以一般考生都是忍着,直到结束才去解手。
贾敏不再管闲事,只从竹篮中取出毛笔放在木板上,又取出一块墨和砚台,加了点清水,开始研墨。
随着一声罗响,巡考开始分发试卷,贾敏拿到之后检查过了,无破损、无墨点,一切都很完美。
只是,比交上去的时候,多了几张空白的试卷,以及两张写满了小字的试卷。
其中一张写的是《孟子》中《梁惠王》上卷,另一张写的是《礼记》中的第四十二篇。
每一张上最末处,还有额外的两行字:从其中出三道考题,并做简要回答。
贾敏抽了抽眉头,以前从未听林如海说,在考场上还要自己出题,自己回答的!
随即又想,圣上这是准备把先生之职交给女子,若女子不会出题,如何能教学生们作答应试呢。
随即又凝神细听隔壁举子的举动和呼吸,一阵试卷翻阅声后,便再无声响,便是呼吸也丝毫不乱,显然是与往常相同。
可以确定,男子的试卷中并无写了字的这两张纸,所以这是女子参加春闱的加试题?
不过片刻,贾敏便听到主考官开始念试题,又有巡考举着考题在场中公示给没有听清考题的人。
往后的事情,与之前林如海说的一般无二。
贾敏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认真作答。
并且按照林如海传授的经验,贾敏第一日早早就睡下。
第二日午时过后,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贾敏不可抑制的为隔壁那个文弱举人捏了一把汗。
随即又想起,他已经是举人了,之前至少考了乡试、省试,必定是有经验的,便重新定下心来。
果然,旁边传来试卷翻动的声音,想来是把要交的那一份收了起来。
贾敏自己也把要交的试卷收了起来,只在草稿上作答,待到雨停了,誊抄一份便是。
第二日因为下雨,天暗的特别早,申时一到就燃起了烛台,隔壁那个举子待到酉时初,提供了水洗漱之后就熄灯睡下了。
贾敏虽然题目多,但是心中自有丘壑,因此也灭了灯躺下了。
第三日放了晴,贾敏吃过早饭后就开始作答,没有吃午饭,一直到申正掌灯,这才做完了所有的试题。
随后,贾敏将所有试卷都整理好,放进试卷袋中,静等巡考收取试卷。
手头没了事情做,贾敏就开始吐纳调息,耳边的声音再次放大,这才听到远近不一的咳嗽声。
看来第二日的那场细雨,还是给不少举子造成了麻烦。
按着规矩,今日还不能交谈,不能走动,不能向外传递消息,就算风寒邪湿,都得到明日除了贡院再说。
贾敏到底是个医者,闻伤者不医自然做不到。于是向巡考打问,现在已经收了试卷,可否叫外头送一些寻常治风寒的药进来?
若是寻常举子,巡考自然按照以往的规制直接回答便可。
但这次是官员夫人询问,夫人参考本就是第一次,于是那巡考大声回道:“夫人稍待。下官去问过李大人再来回夫人的话。”
贾敏自然不会反对,毕竟巡考也只按规制行事。
没过多久那巡考就回来了,并大声回道:“李大人说了,朝廷取士,不但要取有才的,更要取身体好的。
如果不能胜任以后的长途奔波,便是考中了贡生,最后成了状元探花,也不过昙花一现,白白浪费了朝廷取士的名额!
举人们都是从乡试、省试一场一场考过来的,断然不会熬不过这区区风寒。
若真有支持不住的,自然可以要求提前出贡院去,不过作为代价,这一场的卷子便算作废了。”
贾敏无奈谢道:“多谢大人解答。”
那巡考欠身行礼后便继续巡视去了。
贾敏无奈,但是想到自家夫君成为探花后,也不过区区数载就折在了任中,便觉的这条规矩看着无情,实则也是无奈之举。
往后她若真的成了国子监讲师,又或者乡学讲师,定要叫手底下的学生们,每日都做八段锦或别的什么功夫锻炼身体。
断然不能像这次一样,不过一场带着寒意的春雨,便叫这许多举子强忍咳嗽了。
试卷收上去之后,贡院提供的晚饭就丰富多了。提供了半碗白米饭,有菜有肉还有汤,提供的茶水却还是烧开放凉了的井水。
巡考还不断鸣锣呐喊:“量力而吃,不可贪食……量力而吃,不可贪食……”
贾敏看了看巡考下发的食物,除了那半碗白米饭和那碗汤之外,菜和肉加起来,也就前几日白馒头那么多。
正常男子不过三两口就能吃完的吧?
就算体弱肚子小的,这些全部吃完也不过就是个半饱,怎么他们说还要“量力而吃”?
而且就算把这些全部吃光了,哪里又能称得上“贪吃”?
眼前的饭菜其实不过寻常,但是对于连吃了三日白馒头,连个小菜都没有的准贡生们来说,却是香气十足、颜色俱佳,简直可以称得上山珍海味了。
贾敏摇了摇头,甩去心中的疑惑。方才只闻了闻,就叫觉得胃口大开。吃到嘴里,更觉得十分的美味,不由得比前两日多吃了几口。
然而她还没吃完,就觉得腹中一阵绞痛,连忙双手互按虎口,按了大概一刻钟,才缓解了下来。
她自己缓解了,正要再吃,却听见脚步声四起,巡考变得异常繁忙起来。
而这些匆忙的脚步声,都往一个方向而去,那个方向却不是进出贡院的方向。
!
贾敏这才明白,原来之前几天不提供除了大白馒头以外的食物,不过是为了防止素来体弱的、素来不吃荤腥的举子闹肚子。
贾敏摇了摇头,这的确是一个办法,不过却叫原本大鱼大肉的举子们的肚子,经过了新一轮的锻炼。
其实,也未尝不好。
贾敏仔细听了下,去大解的并没有女子的脚步声,想来是因为夫人、太太们向来细嚼慢咽,觉得差不多就不吃的缘故。
这一桩事情,林如海却没有和贾敏提起过。
想来是因为,就算现在腹痛如厕,也不需要巡考们拿着试卷跟着,试卷上不会留下黑印,自然也就无妨了。
再者原本的吃食都是举子们自己准备,连吃三日,吃到现在并没有留下多少,所以也不存在贪食多吃,或者吃的与前两日天差地别,以至于闹肚子了。
贾敏苦笑一声,暗道自己还是没能忍住最后的口腹之欲呀,若是自己不懂医术,难免也要出丑了。
不对,这些人中,应该也是有通医理的。不过随即又释然了,便是用医术保证自己安然度过这几日难关,那么今后,自然也能用医术度过奔波中的难关。
贾敏想了一会,再次打定主意,以后定要随着林如海一起出行了。毕竟林如海虽然眼下身强体壮,但是途中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
贾敏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然而落到巡考侍卫的眼中,就是面不改色的吃了所有的东西,且能坐的稳如泰山。
其他的夫人太太们,虽然吃的不多,但是俱都安安静静的坐在号舍中,并没有出现举人们那样,闹肚子匆忙大解去的。
这些表现,也是考核内容之一,巡考们自然会一一报与考官们知晓。考官们对于夫人太太的评价,立刻高于那些贪吃之辈了。
第三日晚间的水备的足够多,盖因第四日不再鸣锣备水、也不再提供吃食了。
出贡院的日子,贾敏一大早就起来,洗漱了之后,重新束好了头发,这才将笔墨砚台和所有生活用具一一整理进考篮里,又将当被子盖的大氅也折叠好放了进去。
辰正一到,就随着侍卫们的指引,按照原路离开了贡院。
东角门外排着一溜儿的马车,马车前有的站着家丁,也有的站着丫鬟子,还有的是官老爷亲自来的,都一眼不错的盯着东角门,生怕错过自家的夫人太太。
蓝家的马车也在,蓝家爷儿们到的也很齐全,不但蓝少爷们都到了,连蓝尚书和蓝少卿也来了,同别家的一样,也盯着东角门。
盖因此次春闱也有蓝家的夫人、太太们,故此蓝家的爷儿们这次一个也没做上主考官、副考官。
他们看见贾敏出来,先是兴奋,看清了脸面发现不是自家的,眼中随即又平静了下去。
贾敏看的有趣。
蓝尚书和蓝少卿,按着族堂兄林澈都辈分来看,都是贾敏的长辈,既然见了,自然是要上去行一番礼的。
贾敏刚抬脚,丝桐、青竹、墨书和笥棋就都围了上来。
丝桐接过贾敏手中的考篮子,青竹三个则围着贾敏上下好一通打量,见自家奶奶毫发无损、精神百倍的样子,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了。
贾敏微笑着摸了摸笥棋的头,笑道:“这才第一场,回去休整一日,还有两场呢。现在就哭,太早了~”
这么一说,笥棋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贾敏赶紧捂住她的嘴,故作严厉道:
“不许哭!这么多官老爷、婆子丫鬟们看着呢。这样激动哭花了脸以后不好说婆家的!”
笥棋抬手随意擦了擦眼泪,嘟囔道:“谁要说婆家了~再说里头出来的都是夫人太太,又不是爷儿们,怕什么……”
贾敏轻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他们的确不是以后的夫君,但又可能是以后的婆母呀~”
成嬷嬷和成大在马车旁等的焦急,见她们主仆几个说的没完,成嬷嬷便过来催了一嘴:
“奶奶这几日辛苦,还是家去再说罢。好好休息一日,重新准备一番,明日还要再来呢。”
丝桐已经把考篮放到马车上,回来正好听到这句,于是也赞同道:
“这一次奶奶把什么都装考篮里带回家去了。咱们家去可还要重新准备一份?”
贾敏道:“墨都没用完呢。大氅换一件就是了。笔也有现成的。余下的盆子、杯子,也都是好好的。不需要额外费心了。”
青竹道:“奶奶这几日,定然睡得不舒畅,现在回家饱饱的睡上一回才是正事。”
贾敏摇头:“再等一等。”
成嬷嬷问:“奶奶要等谁?”
贾敏道:“两位蓝夫人。”
成嬷嬷劝道:“她们出了贡院,自然也是紧着回家休息的,哪里有精神功夫陪着奶奶说话,干耗着呢。”
贾敏道:“我知。再等片刻吧。”
没过多久,蓝尚书夫人当先走了出来。
蓝尚书和蓝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立刻上前去迎。
贾敏见那大丫鬟扶助了蓝夫人,这才紧走几步上前,微微欠身后,伸手就给尚书夫人把了脉。
不过几个呼吸,贾敏就放开了手,仍旧欠身,随即侧身让开,笑道:“夫人身子竟比那些举人们还要强壮。”
蓝尚书夫人笑道:“多亏了你和你师父,一向调理的好。”
蓝尚书也笑道:“我那弟妹同我家夫人一样,也是小夫人和谈娘子调理的。谈娘子如今就在蓝府主屋里头等着呢,小夫人尽管放心家去吧。”
贾敏这才道了礼,回林宅去了。
回到家后,贾敏先去看了绛珠草,发现几个丫头将她照料的很好,这才叫丝桐摆上早点心来。
贾敏不敢胡吃海喝,几个丫鬟也不敢给贾敏吃那干燥难克化的食物。
只把南边刚送来的小甜瓜洗了一个,切了上来与贾敏吃了,还不许她多吃。
随后又捧上来一盏人参燕窝银耳羹,贾敏也吃了。
不同于昨晚贡院里准备的算得上是干粮的晚饭,这汤汤水水的吃下去,反而觉得肚子暖烘烘的,很是受用。
随后青竹几个抬了两桶汤水,贾敏又痛痛快快的泡了一个澡,这才觉得浑身上下清爽了起来。
心神一松,就容易犯困,贾敏也不例外,很顺着身子骨的需求,也不管现在还是上午,也不管还没正经吃午饭,只管上床安歇去了。
贡院里头晚上只有个木板当着风雨,号舍和号舍间又是共用墙壁,因此夜间就算没人说话,还是十分嘈杂的。
林宅本就安静,再有丝桐和青竹吩咐众人都放轻了手脚,手脚笨重的丫鬟、婆子都只在外间候着。
于是贾敏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
贾敏起来后,又去看了一次绛珠草,比早上那会儿更精神了一些,贾敏便逗着她玩了一会。
墨书进来准备给绛珠草换水,见到贾敏未穿好外套就这么站在窗台下头,唬了一跳,惊道:
“奶奶醒了怎么也不叫人?怎么未穿衣服就站在窗台下?日头快要落下去了,凉气上来要仔细些。
万一着了风寒,待到明日进了号舍,哪里有药吃呢?”
刚说完,随即又呸呸呸了几声,道:“咱们奶奶健壮的很,这点子风,哪里就能着了风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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