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归来
第519章归来
人在他乡，心系家国。
这大概是叶凌云一辈子，都无法彻底释然的事情，因为习惯了，因为整十一年的戎马山崖，让某些信仰，深深刻进了血液里。
国家国家，先有国，再有家。
国若大厦将倾，家又何以完整保存？
置身事外，太难了！
也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终于让叶凌云静下心来，认真回味起当年剑气长嘶，纵马驰骋的峥嵘生涯。
当然，诸多跟在自己身后的同袍，也逐步浮现在回忆里。
譬如惜字如金，性格与自己大致相仿的周狂。
又比如看似嬉皮笑脸，实则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武照天王石之坚。
再或者，那些待在万敌军中，十数年甘心默默无闻，似乎这辈子都没什么太大野心的无数将门男儿。
有些东西，唯独叶凌云心知肚明。
他的万敌军，不单单仅有周狂能够独挡一面，实质上，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很无奈，随着叶凌云卸任“九门总督”之后，这些本可继续建功立业的好儿郎门，相继退役了。
一如赵功新曾经感慨，剑越长空，红阳乱雪，英雄不能总无名！
作为灵魂人物，他叶凌云经历过功成名就，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采，然而，他的一些心腹，还在甘愿无名。
“我叶凌云这辈子，谁也不欠，唯独欠你们一份功名！”
虎狼之才，岂能因为他那场卸任风波，真的就让他们这辈子，隐姓埋名？
一夜沉思。
叶凌云决定先起一封引荐信，随后亲自出门。
庆幸于荀清儿的支持，这让叶凌云安心不少，当然，在两人认真协商的时候，也没少受荀清儿的埋汰。
大致意思是，你这木头向来说一不二，凡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哪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现在，找我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子家家的商量。
叶凌云没说其他，他只是拉过荀清儿的手，然后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个“家”字。
荀清儿猛然呆滞，在仰起头的刹那，险些潸然泪下。
是啊。
今时今日的叶凌云，已经有家庭了，他有深爱的妻子，有即将出生的孩子，很多事情，不能特立独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原来，生活久了，他真的愿意为你，改变一些东西！
第二日。
清晨。
叶凌云在河畔，又一次遇到准时到场的吴少春。
吴少春背负着双手，慢慢悠悠靠近叶凌云，撇了一眼空荡荡的鱼篓，免不了又开始幸灾乐祸起来：“哎呦呦，你娃儿天天钓不上来几尾鱼，出勤率倒是挺高？”
“闭嘴。”叶凌云将近前的小板凳推了过去，示意对方。
吴少春也不客气，大大咧咧落座，没急着下钩，就这么静静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远眺江流。
“我要出趟远门，少则十天，多则十五天。”叶凌云开门见山道。
他在都灵州没其他朋友，就这么个钓友，有些需要帮忙的事情，也只能找吴少春这位老家伙。
老家伙点点头，既然出门，应该能猜到一二：“让我分心照看下你的妻子？”
叶凌云笑而不语。
“放心吧，老夫在都灵州也算一号人物，谈不上德高望重，但也没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挑事。”吴少春拍着胸口保证道。
“不至于那么严重。”
吴少春又道：“什么时候启程？”
“即刻。”
昨夜，叶凌云非但起草了一封引荐信，同时就南部战场，做出了最稳妥最保险的布局，凡是万敌军进了场，这场局部战乱，不出七天，便会解决。
当然，他需要找一个能完全理解自己意思的人，带着这份布局图，赶往南部区域，配合周狂。
“今早看了两眼新闻，咱这边最近不太平啊，南部区域，昨晚又打了一仗？死伤挺惨烈的。”
本是随口提及的话题，吴少春也没多虑。
但，他竟清晰的看见，叶凌云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瞧见如此霸意凛然的神情。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场仗，该结束了。”叶凌云果断站起身，留给吴少春一道说不出来感觉的笑意，渐行渐远。
吴姓老人怔怔坐在原处，神情一度茫然，脑海里，似乎还残留着叶凌云刚刚离开时，那道巍巍如山般的身影。
“该不会真是个人物吧？”
老家伙呢喃自语，几十载沉浮，明明看惯大风大浪，也见了不少响当当的人物，可叶凌云这号，他第一次见。
尤其叶凌云离开时的背影，他总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奇了怪了。”吴少春慢慢悠悠擦净双手，等握着鱼竿，突然无奈笑了，心不宁，何来雅趣垂钓？
果断收杆，原路返回。
叶凌云此时已经回家，与荀清儿做完最后的告别，随之搭乘一辆车，暂时离开这座处处布满温情的南方小城。
今时今日，他没有了只手遮天的能力，也没有了位高权重的待遇，但，他叶凌云真想办成一件事，不见得多难。
等车辆彻底离开都灵市，并行驶了几十里之远，叶凌云这才拿起电话，要求追查一个人的下落。
陈少保！
这位，是他叶凌云的老部众，昔年有“第一扛纛（DAO，四声）者”之称。
自古将帅出征，身后必竖大旗，而扛旗之人，皆臂力无双，天生神武之力，同时肩负随时替主将一死的重任，算得上心腹中的心腹！
能在万敌军之中，扛“”大蛟噬龙”大旗者，足以明白这个人在叶凌云心里，堪称举足轻重的分量！
“好久不见了。”
叶凌云微微叹气，余光闪动，最后嘴角泛起一抹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的笑容。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公路，不知何时，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挂有不同区域牌照的车辆，尽皆以掎角之势，自发的且心有默契着，护送叶凌云前往最终目的地。
“幸好没在都灵市暴露信息，否则，以后的日子没得过了，我家荀清儿最讨厌搬家啦。”
叶凌云呢喃自语，无声而笑，他知道是这通电话引来了大家。
虽，今已不是如日中天的总兵统帅，但心腹，拥簇者从未离开，一直都在。
这几年。
叶凌云皆在繁华都市里兜兜转转，打打闹闹，北区，西部，南战场，均是很少涉及，离开太久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
他这种习惯了马背生涯的硬汉子，也沉醉于平平淡淡，无风无浪的安静生活，大概是新鲜，又或者从未感受，故此痴迷。
下意识摊开依旧纤长，好看的五指，他的手里，握有一枚勋章，‘国士无双’四个字，显目又扎眼。
这是当年，赵功新以不公开不宣布不解密的方式，私下授予他的最高荣耀，以国的名义，嘉许叶凌云戎马阶段，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如今故友远去，徒留这件纪念品，睹物思人。
“嘘。”
也许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回过神来的叶凌云，小声叹了口气，随之翻开手机，仔细查看资料。
自上次卸任风波之后，万敌军除却少部分还在国都附近活动，余者的尽皆返回原籍，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陈少保是南方人，家在黄桃市，一座依山傍水的小乡镇，家庭背景平平无奇，听闻父母早就过世了？
如今，仅有一个哥哥与嫂嫂。
年轻时候，过惯了风餐露宿，纵马驰骋日子的粗糙壮汉，突然一无所有的回家，也不知道，适不适应？
更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因为特殊缘故，他们这支队伍，退役后没有补助，没有证书，甚至连“万敌军”番号，都不能提及。
时代的牺牲品？
“是我，对不起你们！”
叶凌云呢喃自语，神情阴郁，这段时间，他从未设身处地，仔细考虑过这批将门袍泽，一旦离队，将会面临怎样的生活？
常言道，你冥冥之中预感到什么，往往现实就会发生什么！
叶凌云本以为，这是一场久别重逢，应该宿醉整夜的欢喜事儿，等真正见到了昔日里心腹陈少保，事情远非想象里那么简单。
抵达乡镇的时候，烈日的余晖刚刚散开，落进水里，反射出去，映开的是一张张即将披星戴月，着急回家的陌生的脸。
叶凌云站在入口处，怔神许久。
这是一个风景相当秀美的地方，溪流依偎县城，爬过高高堤坝，穿行公路，就是江河共长天一色。
安然祥和，岁月静好。
他本能性捏了捏自己的五指，内心深处，足以清晰感觉到什么东西在流动，从十四境坠落下来，叶凌云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真切，真实的感受了。
巅峰期时，他足以只手遮天，此刻夕阳将灭，竟产生相同的念头，这？
“破后而立，是好事。”
叶凌云自言自语，五指并拢，他从不幻像，有多少人期待他王者归来，更未觉得，他再次如日中天的时候，将会给众生带来什么样的希望之光。
毕竟，这都是自己的事。
何况叶凌云沉寂一两载之后，也陡然想通了一些问题，普世间，除了生死，皆是小事，包括断舍离！
断绝。
舍弃。
离别。
都不重要！
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细烟，叶凌云边走边享受江边美景，稍远处一道河边打水的壮硕汉子，也逐步映入眼帘。
多年同袍，彼此知根知底。
只需轻描淡写一眼，叶凌云就能判断出，这位正是自己要找的陈少保。
转过身，果真是他，国字脸，宽宽的肩膀，看面相略显木讷和淳朴，两边裤脚高高卷起，简单打量，完全农家汉的装束。
相较于陈少保，叶凌云的容貌，也没曾经那般俊美，更没有当初，在国都挑战皇族族长时那般英武。
“你......”
陈少保起先茫然，等痴痴呆呆打量许久，这位青壮汉子，竟然逐渐湿润了眼眶。
也只能是习惯了。
“大，大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陈少保，双手平招衣袖，躬身就要跪拜他这辈子，唯一在意的人。
叶凌云扬起一脚，踹直陈少保的膝盖：“不需要。”
陈少保木讷的抓抓后脑勺，也不知道笑，还是继续哭，进退两难愣在原地，表情滑稽不已。
叶凌云与之并肩而立：“怎么样？最近过的好不好？”
也唯有真正的兄弟，叶凌云方才多话几句。
“嘿，嘿嘿。”陈少保露出黑黝黝的笑容，将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挺，挺好的，您呐？”
“一样。”叶凌云点头。
陈少保懵神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什么，连忙直呼道，“你看我这笨样子，走，回家喝酒去，保管喝够。”
“正有此意。”
走过街，穿过两条小巷。
原本高高兴兴的陈少保，在听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吵闹之后，突然僵住前进的步伐，家门近在咫尺，迟迟不曾迈入。
“少保回家啦，快点吃饭，还是热的。”一位与他样貌五成相似的中年男人，伸手招呼道。
陈少保抓抓脑袋，难以启齿道，“哥，那，那个我有朋友来了。”
“又带些不三不四的人？老娘天天照顾你陈少喜，还要拖着你弟弟这个累赘，这也就算了，三天两头邀闲人回家，当老娘这里是开慈善的地方？”
一句话下来，陈少保脸色顿时涨红。
叶凌云双手插袋，神情无风无浪，这些难堪的话，他自然悉数听见，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
“嫂嫂，这个朋友和我有过命的交情，绝非不三不四的人。”陈少保结结巴巴解释着，渴望理解。
砰！
陈少保这位尚未露面的嫂子，脾气暴躁的拍动水瓢，骂骂咧咧声，开始引起街坊邻居的议论，大抵怀着看笑话的心态。
叶凌云无奈的抓抓头皮，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有这般滑稽的动作。
“还不滚进来吃饭，我去买几坛子酒，饭菜热乎的，管够。”良久，妇人终于骂累了，嘀嘀咕咕丢下两句话，总算大发善心了。
陈少保嘿嘿大笑，连忙转身朝叶凌云挤眉弄眼，足以看出，他很满意现在的日子，自家嫂子说归说，为人还挺通情达理。
叶凌云怔在原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趟，是不是不应该来？
这位昔日里的袍泽，好不容易习惯眼前的生活，如果再将他拉回战场，还需耗尽多少年光阴，方能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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