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愧怍 你不能先把自己压垮了。
陆齐光的呼吸好似停滞。
居正卿与大丫打了照面, 无疑是今日最糟糕的事。
这是场豪赌,赌居正卿是否彻底打探过贺松的身家背景——赌赢了,双方相安无事;赌输了,轻则打草惊蛇, 重则再度为贺松一家招来杀身之祸。
陆齐光脑中空白, 耳畔似有警钟四作。
可她不能轻举妄动, 更不敢叫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看出她的异样, 只能佯装镇静地向大丫招了招手,将声线也维持如常:“端过来吧。”
好在, 居正卿很快就回过头来,再度凝望着陆齐光的双眸。
他没有认出大丫。
陆齐光顿时觉得庆幸:只要他认不出大丫,不论他盯着她看多久, 都是值得的。
她自大丫手中接过呈来的茶盘,亲自放上茶几,缓声道:“下去吧。”
“是。”大丫也没有多作停留,应声徐徐退下。
看着小姑娘消失在前厅,陆齐光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她以两指圈起壶耳,为居正卿斟了一杯正滚的武夷岩茶,双手递了过去:“居小郎君, 请用茶。”
言笑晏晏间,她仍是那个柔婉可人的小公主:“居小郎君还没同本宫说过今日此行的目的呢。”
居正卿的视线在她一双美目间流转,似乎有些恍惚, 听见她的话, 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接过茶盏, 低头吹了两口气,才道:“殿下可听过鹿鸣宴?”
陆齐光柳眉一翘:“自然听过。”
她曾在书中看过,文科省试过后, 吏部与礼部往往会择地山野之间,合办一场“鹿鸣宴”,凡是贡士及考官皆可出席,既是为举子荣升贡士而庆贺,也是为报省试各路高官的识人之恩。
鹿鸣宴虽打着以文会友、报谢师恩的名号,但想也知道,这种官员齐聚一堂、贡士觥筹交错的场合,难免会为有心攀附权贵之人提供机会。
但……她一不是举子,二不是考官,居正卿为何要跟她提起鹿鸣宴?
她并未掩饰自己的困惑:“居小郎君的意思是?”
“再过三日,就是鹿鸣宴了。”居正卿微微一笑,“届时,居某想请长乐殿下一起出席。”
陆齐光惊讶:“你想叫本宫一起?”
“正是。”居正卿颔首,“不知殿下可否恩准?”
陆齐光一时有些犹豫,不知居正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可很快,她就点了点头:“方便。居小郎君盛情,本宫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虽然她不知居正卿此举目的,但这场鹿鸣宴确实是个契机——如此场合,省试的弥封官应当也会出席,可以趁势观察一下此人的动向。
得了陆齐光的应允,居正卿展眉一笑:“本次鹿鸣宴,将在巳时于京郊红枫山举行。居某不敢惊扰殿下玉驾,就与殿下在那里碰头吧。”
-
与陆齐光定下行程后,居正卿没再多作停留,只与陆齐光寒暄一会儿,就离开了公主府。
原先,陆齐光还想趁着居正卿主动拜访,多和他聊几句,套套话、试探一下。岂料居正卿这小子贼得很,与鹿鸣宴邀约无关的事还真不多说,口风甚是严密。
居正卿走后,陆齐光仍坐在前厅。
她手中圈着一杯温茶,正凝神思考,甚至忘了去通知元宝将孩子们带出来。
按说鹿鸣宴这等场合,她是不必去的,只有殿试过后的琼林宴,她才需要以皇室身份出席。而居正卿此人,又只是贪图她的美貌,对她本人毫无兴趣。
既然如此,为何居正卿希望她出席鹿鸣宴?
而且,今日居正卿这通邀约,要告诉牧怀之吗?
上回,他看见她与居正卿单独相处,神情不渝,气压低得吓人——但严格意义上说,鹿鸣宴也不算是她和居正卿单独相处,向牧怀之事无巨细地交代,会否太过叨扰?
陆齐光还没想明白,一抬头,就看见大丫站在前厅门外。
大丫的神情凉得像冰块儿,与平素的冷静相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
“怎么了?”陆齐光放下茶盏,走到大丫面前,柔柔地挽住了小姑娘。
大丫扭头,直视着陆齐光的眼睛。
“公主。”她的声音很镇定,却有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刚刚,你在害怕吗?”
陆齐光睫梢一颤。
她还没想出该如何应答大丫的话,就听身前的女孩再度开了口。
“是他吧。”大丫低眉,秀气的面庞好似凝着一层冷霜,“那个……害我阿兄的人。”
陆齐光惊讶于对方的精准的直觉与细腻的心思,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是他。”
大丫轻轻地皱起眉头。
“那我知道你为何害怕了。”她看向陆齐光的眼神里染上些许疑虑,“可你……为何愧怍?”
陆齐光忽然发现,大丫瞧着闷声不响,只是方才那场交锋的旁观者,却比她更像个局中之人,对一切洞若观火。
她对贺松一家的愧疚,远大于对居正卿的恐惧与恨意。
在上一世,居正卿暗度陈仓、操控科举,不被任何人所发觉,甚至还风风光光地夺得状元、衣锦还乡。这背后,既有贺松一家的恨苦与枉死,也有科考官员们的疏漏与失职。
她身为皇室,虽是女流,肩上却也担着黎明苍生的福祉。万幸是,前一世,她没能阻止悲剧,这一世,她还能为这无辜受害的一家尽绵薄之力。
“因为我没能阻止坏事的发生。”陆齐光轻轻悲叹一声,“我只能让事情不再变得更坏。”
大丫凝望着陆齐光,乌黑的眼仁像两面镜子,映着被迫迅速成长的小公主。
“可是……”蠢笨嘴拙的少女想了想,难得在陆齐光面前斟酌着措辞,“我想,大梁有你这样的公主,阿兄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很好的一件事。”
“你已经对我们很好了。既然不是你害了我们,那对我们就只有天大的恩情。”
像是为了安抚她似的,大丫拍了拍陆齐光挽来的手臂。
“我知道你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可在那之前,你不能先把自己压垮了。”
陆齐光沉默地听着,慢慢就湿了眼眶。
重生之初,她以为,老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是为让她睁大双眼、明辨恶人;可她一路走来,看到更多的是大梁败絮其中的颓唐,全无报仇雪恨的快感。
陆齐光始终是在质疑自己的。
她所做的这些事,真的有让大梁变得更好吗?
可当她从大丫的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是值得的。
还人清白、惩治贪污、摒除恶吏、肃清朝纲……
一桩桩一件件,怎么会不值得呢?
大丫看出陆齐光哭了,伸出手来,笨拙却小心地去擦拭面前人的泪。
她指腹沾上陆齐光的泪花,倒也不太讲究,往身上重重一擦,言行举止仍未脱离乡野间的粗俗与稚气。可她看向陆齐光的眼神,满是真诚与敦厚。
“别哭了,公主。”大丫正色道,“要是让牧将军看到了,他一定好心疼。”
陆齐光被这样一逗,破涕为笑。
“那你可不准告诉他。”她轻轻拧了拧大丫的脸颊,“二妞和三顺应当藏得累了,你快去将妹妹们接出来,让她们自由自在地玩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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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不光是陆齐光哭了这事,连鹿鸣宴那事,牧怀之都并不知情。
陆齐光倒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他的,纯粹就是忘了。
她原本是在纠结的,可大丫突然来打了个岔,两人进行了一番掏心窝子的交流,讲完了,愣是把牧怀之这个大男人给忘到了脑后。
不过,有了居正卿的邀约,陆齐光后头的日子也算是有了方向,不必再像之前一样,干等着牧怀之那边探查出什么线索。
距离鹿鸣宴还有两日,她决定先到陆玉英那儿去一趟。
之前,贺松当着陆玉英的面落了榜,算是彻底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虽然陆齐光知道,其中确有冤屈,但陆玉英对此间内情一无所知,也不知如今她对贺松持什么看法。不过,若是没有居正卿舞弊一事,贺松也不会在陆玉英面前出丑。
如此想,陆齐光仍有心继续为二人牵线搭桥,便先到长姐那儿去探探路。
陆齐光乘上马车,不多时,便抵达了慧公主府外。
路过朱雀街的时候,她还趁势买了一纸扎子桂花糕,拎在手里。
陆玉英受封已有一段时日,当初那些围聚在慧公主府、等着见陆玉英一面的人,如今一个也不见踪影,倒显得慧公主府外门庭冷清。
陆齐光未带婢女,亲身上前,轻轻叩响了慧公主府的大门。
很快,门被打开了,回事的小厮冒出一个脑袋。
小厮一看是长乐公主,立刻钻出门缝,向着陆齐光恭敬地行礼道:“长乐殿下。”
“免礼。”陆齐光颔首,拎着桂花糕的手臂抬了抬,示意道,“慧公主空闲吗,可在府中?本宫为她捎了德顺坊的桂花糕来。”
小厮打量了一眼桂花糕:“您稍等,我帮您同慧殿下通传一声。”
刚说完,小厮又像条泥鳅,钻回了门后。
陆齐光只好乖乖地站在慧公主府外头等。
她心间很是忐忑。
上回那顿吃砸了的听榜宴,毕竟是她亲自组起来的,本意是让大家喜庆喜庆、得偿所愿,却没想到最终闹得人不欢而散。
陆玉英会因此而迁怒于她、撼动姐妹二人好不容易才复苏的情分吗?
陆齐光仍记得,陆玉英在离开前,曾多次环顾在场众人。
关于那目光背后的含义,那时候的陆齐光没读懂,这时候的她仍不明白:她的长姐比大丫还会藏事,什么都压在心里,什么都不叫别人看出来。
等了一会儿,面前传来“吱呀”一声,慧公主府的大门再度被打开了。
“长乐殿下。”
小厮站在门槛内,冲着陆齐光恭敬地作揖。
“慧殿下请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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