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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寒凉 别过来,我身上凉。


  送走贺松一家,  公主府恢复了平静。


  前阵子二妞与三顺在时,府内最大的喧嚣与动静就来源于那两个小家伙。如今人搬走了,陆齐光又本不是爱闹的性子,生活就又寂寥下来。


  而且最近,  有好多事等着她盘算。


  按照陆齐光上一世的经历,  再过一阵子,  梁国与晋国的会盟就将到来。


  这次会盟,  是因晋国有新帝登基,故而派出使节、主动相邀。


  梁国与晋国素为邻国。曾经,  陆齐光坚定不移地相信,若论国力,历史更为渊久的梁国定然更加强盛——可她亲历了灭国惨剧,  已不敢再妄下定论。


  在那场会盟上,她与晋帝初遇。其后不久,晋帝废去六宫、求娶长乐公主的消息就传到她耳中。


  如今,牧怀之将向梁帝请旨赐婚,陆齐光一面为此而欣喜,另一面也打算借着与牧怀之的婚事,名正言顺地回绝晋帝的求亲。


  不过若是这样,  陆齐光就会因此而失去对未来的掌控。


  没有了与晋帝的那纸婚约,意味着她无法根据上一世的发展轨迹来判断未来的情势,必须要拓宽自己了解讯息的渠道,  更加全面地提防晋帝侵占梁国的计划。


  梁晋会盟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尽管百般不愿,  但她恐怕得与晋帝多加往来了。


  在梁晋会盟到来前,  陆齐光打算以逸待劳,等待牧怀之的消息。


  她不知道镇国公何时回京,只计划着,  若没能在梁晋会盟前等来准信,就干脆由她向梁帝提出与牧怀之的婚事,至少先在自家阿耶那里留个底子。


  -


  天不遂人愿。


  陆齐光在府内休息了两日,觉都睡得饱足,却什么消息也没等到。                        

                            


  不单是牧怀之那边杳无音讯,就连梁晋会盟的时间都不曾有人来公主府知会,甚至是派出去传信的狗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齐光心下有疑,决定先亲身赶赴镇国公府,看看牧怀之的动向。


  她提裙走出公主府,还没上马车,就瞧见了大丫。


  大丫正站在府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凝望府门,似乎正踯躅犹豫着什么。


  看见她时,大丫眼神闪躲着,竟下意识扭头要跑。


  陆齐光出声留人:“等等!”


  少女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十指在身前纠缠一起。


  陆齐光走到大丫面前,轻轻牵起对方的手,询道:“怎么了?为何见我就躲?”


  大丫避开了与陆齐光的对视,咬住下唇,没有答话。


  不安的预感越发在心头蔓延,陆齐光按捺焦急,对大丫柔声哄道:“但说无妨。你知道我的本事,同我说什么,我都受得住的。”


  大丫抬头,终于与陆齐光对上目光,神情仍有些局促。


  “我原本想来问问公主,是否知道牧将军的下落。”少女眼神闪烁,“可若你不知道的话,我这样问,会叫你更加担心的。”


  “你也不知怀之的下落?”陆齐光惊讶,“先前他不是收你为徒了吗?”


  大丫摇了摇头:“那日说完之后,牧将军就没再来找我。我曾到镇国公府去问,那里的小厮却都含糊得很,也不肯让我到府中去找。”


  陆齐光闻言,皱起眉头。


  她还当牧怀之一直没有消息,是独独不曾与她联络,何曾想是在各方各处都没了音讯。


  “大丫,多谢你告诉我。我本就打算到镇国公府去一趟,他们敢拦你,应当不敢拦我。”她摸了摸少女的发,“你别担心,待我有了怀之的消息,就到状元府去知会你。”                        

                            


  言罢,陆齐光与大丫作别,回身上了马车,向镇国公府赶过去。


  -


  昨夜才下过一场绵绵的秋雨,气候骤然寒凉。


  马车在道路上行进,途径一个又一个水洼,飞溅出的水痕在车轮烙刻,显得尤其突兀。


  陆齐光来到镇国公府外,只见大门紧闭,肃穆的墙檐仿佛隔绝了所有声音。


  她预感不好,急匆匆地下了马车,就抬步走上门前,连连叩门。


  一声比一声急促,却无人来应。


  陆齐光等得不耐烦,才扬起臂、正要再敲,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厮冒出头来,一看是陆齐光,顿时露出为难而惶恐的神色。


  “为何这样看着本宫?”陆齐光没避讳,直截了当地挑破了对方的不安,“你家将军呢?”


  小厮踯躅着钻出门外,有意无意地遮挡着露出的一丝门缝,不让陆齐光窥探其中的情况。


  “那个,殿下……”小厮顾左右而言他,“您这回找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


  觉察到对方的隐瞒,陆齐光的柳眉越拧越紧。


  她身后是上京街市车水马龙的喧闹声,面前的镇国公府却一片死寂,好像连活人的气息也不曾有,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透出几分阴冷。


  她心下越发焦躁,神色也显而易见地不快起来。


  “本宫再问最后一次。”陆齐光几是咬着牙说的,“你家将军呢?”


  小厮哭丧着脸,就差跪地求饶:“将军、将军他……他不方便见您。哎呀,长乐殿下,您可千万别为难小人了,小人万万没有欺骗您的胆子啊!”


  陆齐光本就是个软心肠,眼见对方如此,不由有些退缩。                        

                            


  可牧怀之安危不明,她担心不下,索性将心一横,别开眼道:“多说无益,你放本宫进去。有本宫在,无人敢凭此事降罪于你。”


  “这……”小厮闻言,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他回头,向镇国公府内飞快地瞄了一眼,便咬紧牙关、往府中一闪,只留下一道细小的门缝。


  陆齐光眼疾手快,伸手扒住门缝,几乎使出浑身的劲儿,才将镇国公府的大门拉出能容她进出、容她看向其中的敞口。


  借着敞口,她钻入镇国公府。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上,发出“锵”的一声重响。


  陆齐光终于看清了镇国公府内的景象。


  石子在路面纵横交错,将府内的道路划成棋盘似的布局,一道道细长的沟壑或深或浅,攒着昨夜的雨水,潮湿而泥泞。


  石子路上,一个人背对着陆齐光,跪在那里。


  他与两日前的牧怀之着同一身衣,却好似湿了又干,高束的马尾也惊人地相似——他的背脊是挺直的,挺拔而不屈;肩膀是下垂的,困顿又疲倦。


  牧怀之的身影,像极了挣扎着长出的一树枯木。


  陆齐光意识到了什么,向他走去,却步履不稳、足下发软,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她强打精神,稳下心绪,逐渐接近他。


  “别过来。”牧怀之声音低哑。


  牧破虏罚他跪,熬鹰似地熬他,他累极了,话出口时,才感觉到字句之中过于冷硬的果决,于是缓和了口吻,补充道:“身上凉。”


  陆齐光没有理会。


  她走到牧怀之身侧,张开手臂拥住他,双手在牧怀之身上摸索着,按压过一片又一片潮漉的锦缎,最后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肩膀。                        

                            


  陆齐光闭上眼,将侧脸贴上他发间。


  他的发仍是湿的,带着寒凉的水汽,她仿佛拥抱着一座湖。


  “冷不冷?”她柔声问。


  牧怀之轻轻地笑了一声:“不冷。”


  陆齐光的眼眶慢慢泛了红:“你就会骗我。”


  看见衣衫半湿、跪于中庭的牧怀之,陆齐光已经知晓他这两日不见踪影的原因。


  她怎会忘了呢?万万不该忘记的。


  牧怀之的父亲——镇国公牧破虏,曾在帝后与她的面前,半真半假地做过保证:无论是谁做长乐公主的驸马,那个人都定不可能是牧怀之。


  早在二人心意萌芽之初,牧破虏就曾明里暗里地表达过自己的态度。


  那时的她对此有所察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被与牧怀之共度朝夕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才毫无防备地让他独自向牧破虏提起此事,为他招致了如今的皮肉之苦。


  他杳无音讯的这两日,料想都是跪在这里。


  昨夜,又才下过一场雨。


  ——怀之,在你年少时,他是不是也这样对你?


  陆齐光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而是藏在心里,不愿再去揭开他从前的伤疤。


  她依偎着牧怀之,手指在他眉峰攀爬而过,像要摘去挂在其上的雨露:“镇国公现在在何处?”


  “你不必去找他。”牧怀之露出一丝苦笑,“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哪里的话。”她轻轻地松开了他,“要与你成亲的人是我,是我们与他之间的事才对。”


  陆齐光抬起头,视线在镇国公府内逡巡游走。


  府内并非没有人烟,只是小厮与仆役无不噤若寒蝉。他们若无其事地干着自己手头的事,远远地躲避着中庭,有意不去触碰父子之间的拉锯。                        

                            


  靠西的厢房处,有小厮埋首进出。


  牧氏次子战死,镇国公夫人亡故,牧氏一族别无旁支,只余牧破虏与牧怀之二人——料想牧破虏其人,此刻应当就在西厢房内。


  陆齐光走到牧怀之面前,轻轻弯身,贴近他冰凉的唇。


  牧怀之的身躯有刹那的颤抖,但很快,他抬起下颌,迎上了她的吻。


  气息在二人鼻尖旖旎交缠,陆齐光的眸光温柔而坚决。


  “等我。”


  她向牧怀之留下一句承诺似的话语,抽身向西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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