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段小郁（五）
“阿时！”
“遇山！”
一老一少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几乎也同时行动，可惜年轻的段小郁终究比拄拐的老妪要快上一步，不等老妪靠近，她就已拉住了殷时的手臂。
“阿时，别怕，我帮你，阿时，我来帮你。”殷时跪坐在地上，眼底浸染上血色，眼可见的快支撑不住了。段小郁见状也顾不得其他了，起手势拈诀，一缕黑气自指尖散出，直朝殷时脑子里钻。
再施一次法就好，只要重新封存那些不属于殷时的记忆，他就能恢复正常了。
道士没给那黑气机会，拂尘一挥，凌厉打散，之后不管段小郁使出多少黑气，他都一一打散，身形毫无变化，站得板正，段小郁和地上的殷时显得狼狈极了。
“绳迷之法，妖物，你和那魔头冷璧渊什么关系。”其声一如其人，冷淡而板正，不带任何情感。
段小郁不答话，咬牙重新拈诀，妖的眼珠已经全然成了猩红色，一声暴喝：“臭老头！别多管闲事！”又有源源不断的黑气溢出，散至半空，直冲殷时而去，这回不等道士出手，黑气还未靠近殷时，便突然爆开来，弥漫成一片雾气，瞬间将殷时裹了起来。黑气涌动，汇聚成一颗巨大蚕茧，在原地缓缓转动起来，像是有生命力一般。
无耻猎户和老妪哪见过这种场面，“嗷”得一声怪叫，老妪已经晕了过去，猎户承受能力要好些，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惧，眼见着黑气凝成的蚕茧有动起来的趋势，他再受不了了，连滚带爬逃出了小院，跌跌撞撞朝山下死命狂奔。
一时间，小院里还清醒着的只剩下处于对峙状态的段小郁和道士。
段小郁瞅准时机，双手虚拢在胸前，合十，随后如花瓣般展开，一大股黑气自掌心冲出，这回直奔道士而去。道士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闪躲之意，看向段小郁的眼神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哦，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黑气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只见刚还毫无动作的道士已经后退了好几步，一甩手中浮尘，整个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一道金色光罩降下，正好挡在道士和黑气之间，不过一秒的时间，大团黑气打在光罩上，不可抑止地朝四周散开。
没过多久段小郁的灵力就支撑不了了，小院重新恢复平静。
“哟，这么纯正的黑气可不多见了，小妖物你有点本事啊。”那道士停留在几步开外，脸上是戏谑的表情，方才的什么板正，什么冷淡，统统都消失了，那吊儿郎当的气质，配合那张长得还行的面容，竟给人一种浪~的感觉。
他漫不经心指了指那蚕茧，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里头这凡人就是那老妪要找的儿子吧。”
……段小郁死命瞪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皮肉之下隐隐有黑气流转，如果贫道没猜错的话，他的左肩上应该有黑色的莲花纹吧。”
……段小郁继续死命瞪他。
“啧啧，使用这种禁术，看来你一心想让他死啊。”
“闭嘴！你个臭老头！”段小郁忍无可忍。
“唔，你这小妖物，真没礼貌，叫谁老头呢。”道士换上一张被冒犯的表情，满脸愠怒，好像真的很在意被叫老头。
“算了，贫道不跟你个没脑子的小妖物计较，”话锋一转，道士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认真，但也只有几分而已，“说真的，你认识小魔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给我离开这里。”段小郁知道自己打不过眼前这道士，她不再做无用功，殷时在黑气里暂时不会出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道士。
“小妖物，没人教你要尊重长辈吗，长辈的问话，你最好回答一下。”
“我管你是谁，现在，马上，立刻，给我出去！”
“呀呀呀，真是欠教训，怎么能对长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来，让长辈教教你什么叫作规矩。”话音一落，段小郁察觉有阴影自头顶压下，来不及躲避，她就被无形的压力压趴在了地上，胸口袭来一阵剧痛，她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脸被紧紧压在地上，更狼狈了。
“一般呢，贫道不会对小姑娘这般粗暴，对小女妖也不会，但是吧，你一直在忽视贫道的问题啊，没办法，贫道只能略施惩戒了。”
“呸！”
“啧，小妖物挺硬气啊，让贫道想想，嗯……里头那凡人是你情郎吧，你说贫道要是破开了这黑气，他还有命活吗？”
“不准动他！”涉及到殷时，段小郁已经快疯了。
“那就好好回答贫道的问题，”道士站在段小郁身前，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是无限的怜悯和伪装的温柔，“说吧，你认识冷璧渊？”
“不认识。”
“要讲真话，撒谎的小妖物可救不下她的情郎啊。”
“我说了，我不认识，什么冷啊热啊的，你放开我，再不施法，阿时就没命了！”
“哼，这么着急，你对阿时还真是爱的深沉，连个替身都这么死命护着。”
“他是阿时，他只能是我的阿时！”段小郁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不好！是灵气暴走！”道士身形迅速后移，却还是被波及，黑气终于打到了他身上，道士抽出腰间的长剑，使力将剑身狠狠扎进地里才险险控制住，没被击飞。
那头段小郁已经控制不住了，大量黑气撕开她的血肉，自她胸口冲出，旋转着渐渐凝聚成一大片黑云，黑云遮盖住天穹，方圆几十里，不见天日，山河变色。
“啊！！！”
凝成蚕茧的黑气似乎受到某种感召，纷纷散开，朝黑云聚去，茧里显出殷时的身影，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蜷缩在地上。
道士见段小郁已经不可控，竭力抵抗黑云的恐怖吸力，强撑着施法，想带走殷时和老妪。黑云却是有意识一般，道士走一步，它也走一步，始终停留在他头顶。有银色闪电缠绕在云间，正在酝酿如何击中他。
“这小女妖身板不大，灵气还挺足，”道士一边拉一个，顶着黑云的压力往外走，想快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唉，难道贫道这不世出的修行天才，今天就要陨落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荒僻山野了吗，真是不甘心啊。”
正在黑云凝聚完毕，闪电即将落下之际，道士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渐渐显像。
“黑煞，你看，那是季天涯吧！就之前我跟你说的，八峰峡，修行天才！”白色身影看起来非常激动，他旁边的黑色身影却显得非常冷静，道士脑中闪现“古井无波”一词。
“唉，我说两位神官，不考虑先救救贫道和这两个凡人吗？”
“啊啊啊！黑煞，你听到了吗，是季天涯的声音！是活的季天涯在对我说话啊！”
黑煞：……
道士：……
“抱歉，舍弟白煞精神不太正常。”
道士给黑煞一个“我懂的”的眼神。
黑煞不再废话，熟练地给白煞后脑勺来了一下，随后甩出充满了神力的锁链，猛地将黑云打成两部分，不给它们再次合拢的机会，又是几下，黑云几乎被打散，黑气到处乱窜。白煞恢复正常，自怀里掏出个玉瓷瓶，倒立在半空，瓶中液体顺着瓶身滴下，一接触到黑气便将其化为乌有。
不过半天时间，黑气都化的差不多了，白煞这才收回瓷瓶，方圆几十里恢复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还有这个凡人，中了冷璧渊的禁术绳迷之法，烦请两位神官想想法子。”道士趁他们解决黑云的间隙已经调息恢复过来，只是浪的气质消失了，冷淡板正又回到了道士身上，与方才判若两人。
“什么，什么？！冷璧渊！你说的是那魔头冷璧渊？乖乖，这是我一小小的地府神官能接触的事吗？”
“白煞，闭嘴。”
黑煞走到殷时面前，用神力探查了他的身体，表情毫无变化，语气却冷静地近乎残忍：“没得救，埋了吧。”
“……”道士沉默了，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盯着殷时苍白的脸色看了半天后，朝一旁的老妪走去，黑煞见状拉住白煞暂时隐去了身形。
道士将老妪扶进了屋里，也把殷时带了进去，此时殷时的身体尚且温热，离死还有一会儿。
比老妪先清醒的是殷时，应是回光返照，见到道士，他愣了两秒，似乎在搜寻记忆里是否认识面前这人。
“你是……”
“八峰峡，修道之人。”
“哦哦，失礼了。”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谁？啊，我是谁呢？嘶，我不知道我是谁。”
“你知道殷时吗？”
“唔，殷……时……不，我不知道。”他看起来很苦恼，应该是在思考殷时是谁。
“那，你知道杨谨吗？”
“杨……谨……我也不知道，杨谨是谁啊……”他更苦恼了，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听我说，你是杨谨，字遇山，那边那个老妪是你母亲。”道士面带慈悲，语气不自觉放柔和了些，冲散了自身气质里的冷淡。
“你快死了，你母亲找了你很久。”
“……”殷时，不，该叫杨谨，杨谨呆呆愣愣望着那边的老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已是无可挽回。
道士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管杨谨如何反应，他走出屋子，院子里有株显得很突兀的树苗，本该嫩绿的幼苗死气沉沉地耷拉下来。
是段小郁的原身，道士将其连根拔起，本来也是枯死的苗，没费什么力气。
屋里，突然传出苍老的号泣，闻者伤心，听者悲恸。
道士仰首，头顶蓝天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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