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人性

落日的余晖为大地披上一层土黄色的微光，给城市的残垣断壁渲染了一种怀旧的风尘感。

        末世只到来一年多，从前的繁华便好似旧梦一般。人们记忆中的故乡也蒙上了一层微尘，不可追，不能忆。

        许默小心地躲避着周围的丧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时值早春，空气中刮来的风依旧刺骨，许默却只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棉袄的边缘已经崩裂，露出一块旧得发黄的棉花。

        他双臂牢牢地环抱在胸前，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见丧尸走远，他才松了口气，想着基地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熟练地避开一截褐色的干枯藤蔓，又躲开开着几朵小花、样子柔嫩又无害的一丛绿草，在见到一棵长相狰狞，散发着怪异味道的植物时，他的眼睛终于亮了亮。

        许默拾起一块石头，略掂了掂，向诡异植物的茎叶掷了一下，随后飞快闪身往后方躲过去。

        只见那样子诡异的植物上，茎叶突起的地方忽然动了动，飞快变成一根根纤细的舌头一样的长须，向许默刚刚站着的地方飞快延展过去。

        趁着这植物攻击前方，未注意到后方的时刻，许默动作迅速地用尖锐的石块掘断了植物的根部往上部分。

        植物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许默用几张废纸裹住手，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竹片剜去植物叶子上的突起部分，又将植物的茎秆剥开，露出白玉一般色泽，又带着黏丝的草芯。

        这种植物叫玉心草，名字好听，样子却诡异，味道也不怎么好，却是末世里难得的可以填饱肚子的好东西。

        并且这种植物非常顶饱，一枚玉心草的草芯就可以管一天不饿，要是吃得节省些，可以顶三天了。它的叶子非常难吃，却也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良药。

        在药厂大多停产，已存的药物要么吃完要么过期的今天，算是很好的东西了。最重要的是，它的攻击性不强，只要避开那些有剧毒的长须，普通人也可以轻易采摘。

        许默掏出怀里的纸包，打开后将玉心草和自己找到的饼干放到一起，又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嘴角终于向上勾了勾——有了这些，妹妹这几天就不用饿肚子了。

        许默快步往前走，他得在日落前赶到约定的地方，才能在探索队回基地前搭上顺风车。

        许默离开后不久，一只眼珠通红的丧尸鼠追着他的味道，到了之前许默避开的干枯藤蔓前。

        只见这像是早就已经干枯死去的藤蔓倏然动了起来，藤蔓的尖端仿佛利刺一般，霎时贯穿了老鼠的肚腹。

        老鼠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走到了那丛看起来无害的小花前，小花细长又密集的根须忽然从地下探出，一圈圈缠上老鼠的身体，刺入它的体内，没一会儿，老鼠就只剩下干尸。

        小花的根须翻卷几下，老鼠的尸骸就被埋在泥下。

        风吹过，状似干枯的藤蔓一动不动，藤蔓上也不见一丝血腥，小花在风中轻轻地颤了颤，格外惹人怜惜。

        “小默，回来了啊，今天有收获吗？”一辆破旧的、没有顶棚的小汽车上，一个男人笑着跟许默打招呼。

        纵然笑着，这人的眉梢眼角仿佛刀刻下般痕迹深重的皱纹也不见舒展，面相看起来格外愁苦。

        许默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出声。

        男人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像他们这样的探索队，唯一一个异能者都只是嗅觉进化，没有多少战斗能力，说穿了就是拾荒者。

        在末世，这样的拾荒者之间，互不打听对方的物资，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男人看起来比其他人健谈些，他叹了口气，道：“这年景是越来越差了，本来粮食就不够，又遭了蝗灾。外面现在连陈米都找不到，想挖点野菜吃都得担心这野菜是变异的。

        我看啊，再过段时间，我们也得去挖树根吃了。

        也幸好，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样的世道啊，我有时候都想，幸亏我老婆孩子在末世刚来的时候就去了，也省得在这末世里煎熬受罪。”

        余下的几个人看起来是很赞同这男人的话，都纷纷附和了几句。

        男人见有人搭话，又接着讲：“可是人啊，真是奇怪。明明知道活着就是受罪，在这世上也没啥牵挂，偏偏一想到死，就满是不甘心。

        末世刚来的时候，我护着我家囡囡，拼命地逃跑，可是丧尸却怎么也甩不掉。我就想啊，就这样吧，死了算了，也免得受罪。

        可是我看着囡囡，我又想着，我得护着囡囡，我不能死啊。

        后来……后来我没看住囡囡，囡囡自己跑出去，等到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了。

        我当时就想死啊，可是丧尸过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愣是砸死了那只丧尸，我就继续逃，逃到了基地。

        基地里面闹饥荒，我眼看着有人为了活下去，商量着吃人……我不敢吭声，我那时候想，吃人啊，那还是人吗？哪怕死了，我也不会这么干的。

        可是现在，我是真不知道，等到了那个时候，我能为了活下去，做出些什么是来……我……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可是，我就是不想死，我不甘心啊……”

        人类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总会生出无尽的勇气。怯懦的人可能举起屠刀，勇敢的人可能畏怯退避，老实的人可能狡诈阴险……

        而普通人，可能会突破内心的恐惧、理智、情感，甚至良知。

        未经历绝境的人不会理解穷途末路的人对生存的渴望，而经历绝望的人甚至可能无法理解自己濒死时做出的选择。因为生存从来就不是选择，而是本能。

        只是有的人愿意，也能够克制自己的本能，有的人却被这本能裹挟，抛却一切生而为人的理智、底线与良知。

        然而，被本能所支配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末世里最可怕的就是这一点——你永远也捉摸不透人性。

        可能这个人昨天还与你相处得很好，主动帮助你、接济你，你知道他确实善良温和，可是某一天，这个人穷途末路时，他就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可能会为了一份食物而杀了你。

        身在末世，最悲哀的就是，你可能永远没有办法真心去信任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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