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弑师

“阿爹，孟圣人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阿爹若是残害无辜，又和那些人有何分别？”

摸黑出了门的魏大，起先因痛恨而想要把魏枫娘溺于粪池中，可想到儿子的拽着他衣角苦苦哀求着他的情景，他又停了下来。虽然他并不十分懂儿子从私塾里学来的那些大道理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儿子说得对，人与禽兽是有分别的。

于是，魏大最终把魏枫娘放在了村外树林边，由她自生自灭，只是魏大没有想到，儿子晓月十分机警，早就偷偷跟了出来，晓月一路躲躲藏藏，见魏大走后，才从暗中跑出来，抱起出生后就没吃过一口奶，饿得奄奄一息的魏枫娘直掉眼泪。

他一小孩子，自是没什么主意，陪着妹妹哭了大半天，不觉夜色更深了，而他们背后此时则升起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待晓月听到动静再回头，已是见到一头饥饿的野狼蹿了出来，冲着他们磨牙。晓月抱着魏枫娘要跑，却哪里跑得过这畜生。

“就在危急之时，我师尊广明师太赶到，师妹出生时便带着一股冲天戾气，师尊正巧在附近路过，为了渡化这股怨戾之气，她才寻来，却没曾想到这股怨戾之气竟是自一名婴儿身上发出。”邓八姑说到此处不免沉默了一会儿。

申若兰原本在青城山疗伤时，就有听晓月禅师说起魏枫娘的来历，只是晓月禅师并没有讲得这般详细，如今听邓八姑叙述个中原委，心中不免感到唏嘘沉重。

李英琼则想起了那一日在慈云寺中，她与魏枫娘的那些对话，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虽然她的童年也多受离乱之苦，可始终有阿爹李宁守护在她身边，为她在乱世中撑起一片天，而这魏枫娘的身世与遭遇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女人最是知道怎么折磨女人……”脑海中闪过魏枫娘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句话的样子，李英琼没来由一哆嗦，这话背后恐怕藏着更加骇人听闻之事。

在广明师太救下魏枫娘和晓月后，便去附近人家讨了些羊奶来喂她，为了纪念那户人家的施舍之恩，又因这户人家是在后门一棵大枫树下给的羊奶，广明师太便帮她取名为魏枫娘。

“就这样，师尊带着我师妹以及晓月禅师回了魏大家，劝说魏大放下仇恨，并表示要收养这孩子，魏大一家自是千恩万谢，魏大家娘子毕竟十月怀胎，骨肉连心，翻出了晓月禅师小时候的几件衣服让师尊带走留个念想，其实在师妹被带走后，魏大家娘子也曾偷偷做了几件小衣小鞋，请猎户帮忙送到解脱庵。”说到此处，邓八姑又是轻叹一声。

章南姑此刻已除了欲毒，几番调息下，灵台早已清明，此刻睁眼瞧了邓八姑的样子，不由愤愤道：“这魏枫娘若心中有恨，也该找害她的人算账，你们对她这般好，她怎么可以对姑姑下手？”

邓八姑自封于冰墙内无法动弹，只是缓缓动了动眼珠道：“我是恨她弑师害人，可我也是从小与她一块儿长大的，她的痛苦与堕落我都看在眼里，她也曾向善……却因身世的缘故终是躲不过这些磨难。和师妹不同，我是莽苍山下富户家的女儿，因身体不好，寄养在寺庙内躲灾，家里也是早早订好了亲，每逢初一、十五我家里人必然会借着烧香的名义来对我嘘寒问暖。这让师妹心里很是羡慕，她不知自己身世复杂，起了渴见到生父生母的念头。”

申若兰忍不住道：“那广明师太应不会告诉她身世才是。”

“是，师尊只告诉她父母早亡。”邓八姑肯定了申若兰的猜测，“师妹性情天生就有些乖戾，常常偷偷剪坏我的东西，我那时也只道她是个孤儿，看到我与父母共叙天伦难免心里堵得慌，便央求父母给我带东西时多带一份给师妹，可她似乎并不因此而开心，只是师尊恩威并施，才安份了下来。”

只是这段平静的日子没几年便被打破了，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莽苍山与秦州虽是隔了一个川北，曾经帮魏大家娘子稍东西的一群猎户，隔几年后又来了，这些老猎户又带着年轻猎户来历练，其中领头的也人换了，便少了很多约束，这些人在山下小镇里见到面貌丑陋的魏枫娘，老猎户们便在镇上喝酒闲聊时，把魏枫娘的身世说了出来。

此事散播开后，魏枫娘倍受打击，但在此过程中，她也得了个消息，那就是魏大已死，哥哥晓月已成年，她在寺庙中，因心性一直没有磨掉那份戾气，也无法深修禅定，便吵着要回魏家村见一见亲人。

广明师太起先不允，魏枫娘便私自偷跑了出去，被广明师太拦截后，邓八姑忍不住替她求了情，广明师太这才无奈放她回去看一看，并告知她，她眉宇间有晦色，三个月内必须回来，否则恐有变故。

离家十五年的魏枫娘，再度回到魏家村，自是惹来不少风言风语，好在哥哥晓月劝说母亲接纳魏枫娘，晓月平日里在村中又颇得人缘，众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魏枫娘到了家也是勤快，她追随广明师太虽然没修成什么术法，但略习了些武艺，力气也比常人要大，帮着家里做点事，也是不在话下。

村里人见她虽然长得丑，皮肤又黑又粗糙，便有人上门说媒，但许得人家大多不好，不是残疾，便是给年纪大的鳏夫做续弦。

这些人虽是被晓月一一拒绝了，可村里那些不好听的话，多多少少还是全落进了魏枫娘的耳朵里，村里更有浪荡子欺负她调戏她。

一次隔壁村遭了罪，村里人心惶惶之际，更是说起了魏枫娘是灾星，怕她把灾祸引到魏家村，再加上她的身世特别，也是引起了魏家村里的人一些不满，一次魏枫娘洗衣回来，便是被村里一群浪荡子堵了去路。

魏枫娘非是逆来顺受的个性，当即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她虽习了些武功，却架不住人多，很快被绑了起来……

“三个月后，她还不回来，师父终究是担心，便命我去魏家村查探一个究竟，却是见到被众人扒去衣服的师妹……”邓八姑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听她口吻，魏枫娘的遭遇似乎远非如此简单，但最终邓八姑却没多再多说什么，只道：“那一次后，师妹的心性就彻底偏差了，我把她带回解脱庵后，她到很是勤修苦练的一段时间，虽没大的进展，但性情却似乎转好了许多，所以，当她提出要下山历练顺带散散心时，师父也准许了。只是这一去，却不知她竟然跋山涉水地去了洱海畔的天欲宫，且一去就是三年。三年后，她再回，言语神情皆是柔和了许多，功夫也长进了不少。我和师父都为她欢喜，她也只道在游历时得一高人指点禅修之法，此法名为摩耶六境，破幻证实，使她在修为上获益良多，并能悔悟过往之事，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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