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故园

雨声淅沥在青石板上，马车上的人恍惚着。

对裘芷仙来说，去哪里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不死在峨眉，不死在李英琼面前……，这大约是她唯一能报答她的，至少不要让姐姐再操心了……

“我便做一件遂你心愿之事。”

师文恭的声音在耳边，与箜篌声一同响着。

箜篌声向来清澈分明，如秋日高云，黄叶风飒，却不知竟也可似春雨般低婉缠绵。

裘芷仙很累，她以为自己睡着了，但耳畔却将车外的声音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们似乎没有向着人烟稀少处而去，反而是来到了人烟熙攘的繁华处。

久违的集市贩卖声，和着雨声琴声，杂着各种市井气，从车帘外慢慢氤氲进来，这样的人间烟火气，竟是让她如此安心，便是初上峨眉，在平湖见到那闻名遐迩的金顶曜日，她的心也未曾安定过。

她本是红尘俗人，因着一场莫名的恩怨，才牵扯入这种种光怪陆离之事中。

妙一夫人、齐灵云、李英琼……，那些峨眉青城山上的修者，原本不过是街头巷尾传说的。

小时候，爹娘每每哄她入睡时，也同她讲过这些传说，传说川蜀之地是被那些仙人施了术法的，仙人们用群山将蜀地环绕起来，所以这里四季如春，无灾无难，百姓安居乐业……

马车停下的声音，让她回了神，师文恭的琴音亦戛然而止，冷声问她：“还有力气站起来吗？”

裘芷仙点点头，她的面上已然覆了层薄纱，只是这薄纱难掩狰狞，好在她眉眼依旧漂亮到让人离不开视线，多少让人转移了些注意力。

师文恭收起白玉箜篌，躬身将她扶下马车，边上的史厉早已递过一把竹伞，驾车的熊血儿则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看着与寻常车夫并无差别。

掀开车帘时，裘芷仙的心便一颤，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却又是挟带着陌生的凄清。

父亲最是爱结交名士，门前未曾有过这般冷落，再看大门，已然上了封条，裘芷仙的指甲嵌入了手心，她原本就没打算回到这里，怕得就是为家里中来风雨，却不知无情风雨早将这个家摧残殆尽。

“要到那边走走么？”师文恭看了看门口把守的士兵，显然没有想要硬闯的打算。

裘芷仙点点头，向着她熟悉的小巷绕去，高高的火巷曾是她童年嬉戏奔跑的地方，在接近后院的地方，有扇角门。

角门边上的青砖有她稚嫩的字迹，她曾以水代墨，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阿爹夸她写得好，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才郑重着墨写下一笔一划。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裘芷仙抚着墙上的刻字，犹如梦呓，因这伤，她现在说话还有些吃力。

那些墨迹，后来在她生日时，又由阿爹亲手刻了上去，那时她与阿娘坐在台阶上，依偎在阿娘怀里看着阿爹刻字。

泪水无声落下，裘芷仙额头抵着那些刻字，张开手似想要抱住正面墙，师文恭无言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哭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谁？”

裘芷仙惊得站起来，连忙别过身，向师文恭伞下钻去，却听得一声颤抖的呼唤道：“是……是仙儿小姐吗？”

裘芷仙无言，忍不住抓上师文恭的手腕，她没有勇气转身，却也没力气走开。

最后，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进得裘家大宅，耳边全是吴嬷嬷的涕泪交加的痛哭声，迎进了客堂后，吴嬷嬷还是左一句右一句泣不成声道，“老天呀，你睁睁眼吧，到底遭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让我家小姐承受这一切……”

似是不惯这样的场面，最后在吴嬷嬷的千恩万谢中，师文恭留了些银两走了。

可能是有人比她更悲伤，看到这样的吴嬷嬷，裘芷仙反而撑持了起来，吴嬷嬷哭了半天也终是反应过来，该是给裘芷仙烧水煮饭了。

“仙儿小姐的屋子，我一直都有收拾着，还好有娘娘的关照……”吴嬷嬷说着说着又是叹气，开始说起裘芷仙离开之后的事。

这魏枫娘很是歹徒，她在劫持裘芷仙后，便叫人递信，只说裘芷仙和表姨半路遇到劫匪，不知下落，裘夫人本就病弱，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即病倒，没过半个月就撒手而去。

裘老爷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视若掌上明珠，对妻子又是恩爱有加，之后亦是伤心过度而去，裘家单传，自此绝后，家中仆人纷纷被遣散，原本房子是要卖的。是吴嬷嬷拼了一条老命，等了一天一夜，拦住了花蕊夫人外出的凤驾，才叫花蕊夫人得知此事，从中插手，暂时保下这宅子。

“小姐，你若是再不来，这里也保不住了，娘娘说，凡事得有限度，只能给我五年的时间，若是再等不来小姐……再等不来小姐……”吴嬷嬷一边摆着饭菜，又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裘芷仙不怎么说得了话，只能安安静静地帮吴嬷嬷擦眼泪，勉为其难地喝了点粥，知道她脸上伤成这样，吴嬷嬷便煮了汤、粥以及一些好嚼的东西。

夜时，忽而云收月现，吴嬷嬷毕竟是老了，大起大落的情绪下，终是承受不住疲乏，伏在桌上睡去，裘芷仙将她抱入房内，如今她外表虽是依旧柔弱，甚至有些残破，但修炼时的一些根基还在。

为吴嬷嬷盖上被子时，她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她……还不能死。

又过了两日，裘府来了一队兵士，将整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再之后便有一顶软轿在偏门停下，轿子上的人坚持自己下来走，随从只好去敲门。

吴嬷嬷开门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连忙伏身跪地。那富庶人家主母打扮的，正是花蕊夫人小徐妃……或者说，她此刻应该被称为徐太妃。

裘芷仙没想到花蕊夫人会出宫来看她，见面后，花蕊夫人谴去周围人后，才一把抓过裘芷仙的手流泪道：“孩子，你受苦了。”

裘芷仙闻言百感交集，摇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花蕊夫人看着她面纱下隐约的狰狞，拍了拍她的手道：“既然回来了，过去的事也别再提了，你什么时候愿意和我说一些，就和我说一些。”

裘芷仙又点了点头，花蕊夫人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道：“这里……虽是清冷了些，但对你来说，要比宫里自在，也罢，你就住在这里，但往后，多来我这边走动走动。”说着，花蕊夫人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塞于裘芷仙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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