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文完结
前往梁庄的大巴车上,苏意荷的心脏仿佛还在不要命的砰砰乱跳。
“那么关键的时刻,你吻上去啊!吻上去啊!你怎么给跑了!”耳机那头,池然恨铁不成钢地怒斥:“苏意荷你怎么废物,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不是很敢吗?怎么事到临头这么怂包。啊你真的是,太丢我人了!”
苏意荷脸色微烫,有点心虚地偏头看向窗外,她把书包往身前抱了抱,下巴托在上面小声哼唧:“你就别数落我了。”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现在再数落,她也不可能穿越时光去改变结局。
苏意荷把脸埋在书包上,那天的事情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稍有不慎就会不受控制得往外蹦,扰得她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她当时也不知道怎的,大脑突然宕机,脚下不听使唤地就往外跑,后来冷静下来,再去找骆日斐的时候,就得知人已经走了。
下午的航班,算时间已经启航,隔着一片大洋,跨越几万公里,他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
正巧,苏意荷那天收到了来自梁庄高中老师的信件。
信件是从康川电视台转寄过来的,写信的人是来自梁庄县的三名老师。
五年前,她还在康川实习,有幸跟着当年的带教老师一起前往梁庄县的一个贫困镇进行支教志愿者采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记得自己。
来信的目的是报喜和感谢,他们很感谢当时苏意荷的报道让他们的学生被社会关注,也很庆幸没有辜负各界人士的帮助,如愿打破了荒村不养高材生的魔咒。
“今年高三班毕业班上三十七个学生,有三分之一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本科率几乎百分之百,不少媒体过来采访,还上了官方的专题报道。”
主笔的老师列着枯燥的数据,苏意荷却觉得心里由衷地开心,这份欣慰从康川延续到双林,她突然就意识到老师转寄这封信的意图。
她大概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这是在告诫自己:不忘初心。
苏意荷攥着信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先反省一段时间。
正巧台里正在整理新的民生选题,苏意荷便提报了自己的方案,下旬便跟随团队一起,沿着双林市近年来发生地震的县城挨个寻访复健灾民。
她一方面是真心想跟团队去做这个项目,另一方面,也是想好好冷静下来,再审视自己对骆日斐的感情。
所幸,走访的工作比想象中还要艰难,苏意荷每天都被满满当当的工作压榨着,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此时,想到池然突然的来电,苏意荷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突然找我聊这个。”
“你还说!要不是郁鸣跟我提起,我都不知道你们还发生过这种事。”池然叹气,有点试探的意思,“你们俩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不打算继续追了?”
“不知道。”苏意荷自己也还没想清楚,想到自己上次冲动上场的事情,她缓缓道:“郁鸣,有没有跟你说起什么?”
“没有。”池然语气失落,自从郁鸣知道苏意荷是她闺蜜之后,口风变得越来越紧,最近一个月尤其过分,一听她提骆日斐就找借口挂电话。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根本就想不到苏意荷会和骆日斐吵架。
这俩人,一个闷葫芦,一个乖宝宝,按理说,不该吵的这么厉害——双双缄口不言,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苏意荷心里清楚,他们哪是在冷战呢?骆日斐只不过,是给了她时间,在等她的一个答案而已。
她从口袋里摸出骆日斐之前绑自己头发的手绳,目光落在那颗材质拙劣的骰子上,莫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那天骆日斐的话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那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就像是一句咒语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苏意荷:如果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要随意许下任何承诺。
她的确是觉得骆日斐对自己有些好感,所以每一步才都走得那么肆无忌惮,可她从来都没想过,骆日斐竟然是从高中的时候,甚至比那还早,就对自己存了心思。
是怎样的希冀和渴望,才会让她成为他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触不可及的光呢?
苏意荷想象着骆日斐曾有过的痛苦和挣扎,哪怕绞尽脑汁,也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她不能理解,无法释怀。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难过。
苏意荷,你真的值得这份爱意吗?这么热烈的爱,她敢接在手心吗?
之前她每次肆意,每一分撩拨,每一步的招惹,浮现在脑海里,苏意荷甚至不敢想骆日斐是煎熬忍耐,如何一退再退,又是怎样积攒爆发。
她那点浅薄的喜欢,在面对他的汹涌爱意时,突然就显得渺小而脆弱,不堪一击。
苏意荷有点自责,又觉得自己那天的表现,大抵也是令他失望的。
她高估了自己对骆日斐的喜欢,也低估了骆日斐对苏意荷的爱意。
这样的关系,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永远不对等。
“还有一件事。”池然欲言又止,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苏意荷提这件事,犹豫片刻,还是缓缓道:“其实是阿姨让我劝劝你。”
上次苏意荷被人匿名举报的事情,台里都已经查清楚了,有郁鸣和骆日斐的作证,谁也不敢再传播谣言,台里也借此肃清了毒瘤,整顿了一波职场风气。
“我也觉得,你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置气,跑到小山沟里折磨自己。”池然有点担心,轻声询问:“意荷,主持人大赛的报名快截止了,你真的打算放弃名额吗?”
苏意荷临走之前就主动申请退出了报名,当时结果还没出来,主任见苏意荷坚持,也没再说什么,因此把最后的名额给了方米。
“名额是靠本事拿到的。我退出是因为我的选择,并不代表别人没资格拿到。”苏意荷知道池然气不过补位的是方米,想了想出声哄道:“你放心,我真的不是和谁置气。”
这趟旅程,她是心甘情愿,并不后悔的。
“唉,好吧。”池然听苏意荷心意已决,不再坚持。
“你说你,人跑了也就算了,转头就直奔外地。”她现在在郁鸣的灌输下,对骆日斐的印象极好,因此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为苏意荷惋惜道:“我要是骆日斐,肯定就认为你是在拒绝他。”
多好的一对,苦尽甘来,她原以为能虚写一对良缘呢。毕竟,当年她年少眼光差,害得苏意荷和丛珏那个渣男在一起受委屈,现在她满心都希望苏意荷能遇到个真心爱护她的人。
骆日斐虽然过去不太讨人喜欢,但她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有苏意荷的。
那种小心翼翼的在意,让她一个外人都忍不住动容,如果他们真的有幸能走在一起,也算是皆大欢喜。
“我听郁鸣说,骆日斐这一个月都把自己安排得满满的,连他也不得不跟着死命加班。”池然建议道,“你们俩有话好好说,别搞冷战。听我一句劝,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住冷暴力。”
苏意荷认真答应,耳机里恢复了安静,她才往后一靠,闭上眼继续休息,但一闭上眼,她眼前就满是骆日斐的身影,赶也赶不走。
[tz:早点睡]
和骆日斐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他答应她会画《与骰归》的番外,她怀揣着欢欣甜蜜睡去。
[小薄荷:晚安]
苏意荷算着大洋另一边的时间,慢慢地打完字,目光停顿良久,又悄悄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干净。
有些话打字也能说清楚,可她一想到骆日斐当时那个炙热又危险的眼神,她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牢牢地握在手里。
苏意荷不想这么敷衍地应对他的询问,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想站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所有想法亲口都告诉他。
那天骆日斐的行为历历在目,但她其实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厌恶和恐惧,大概是有某种情绪牵引,她始终都很笃定,眼前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伤害自己。
但是她却害怕,怕自己会伤害到他。
少年时的喜欢到底能有多坚定呢?他的暗恋七年以上,而她对他的喜欢不过两三个月,不足一个季节。
她需要一个空间,认真地思考清楚,然后再坚定地给他答复。不然,她就是亲手将他再次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转眼间,汽车已经抵达目的地,苏意荷将手绳贴身放好,然后背起书包,徒步跟着大队伍前往学校。
“梁庄县近二十年来,发生了过两次地震,还在复健中的灾民基本都是孤寡老人。”前来接待的老师耐心的介绍,“我们以前山上的老房子都塌得差不多了,现在很多本地人都逐渐迁往原上,我们学校也是前几年才修起来,这一切还多亏了骆先生。”
苏意荷跟着老师的指引,从大门游览了一圈学校,又沿着小花园前往出了高考状元的高三班级。
此时是暑假,教室里本该是空的,但苏意荷还没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争吵声。
一行人敲门进去,苏意荷才知道原来是学生自发组织的课外英语辩论赛,临时借用了学校的空教室。
“听说苏记者会两门外语?要不,请苏记者来给学生们给一些指导意见。”老师盛情邀请,苏意荷连忙摆手,最终在同行同事的怂恿下,还是坐上了评委席。
辩题是:理想。
正方观点:只有坚持理想,才能获得人生价值。
反方观点:向现实妥协,才是成年人的生存之道。
双方辩手愈演愈烈,苏意荷听着听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一间教室,她小声问骆日斐他的理想是什么?
当时,他直接闭上了眼,一副请勿打扰的冷淡态度。
正值午休,苏意荷没得到答复,于是就也跟着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她忽然想到自己的中性笔没油了,得再去买一根笔芯,猛地一睁眼就看到对面的人正注视着自己。
骆日斐的目光很温和专注,纯净真挚得仿佛在看一朵花儿,被苏意荷当场抓住之后,他只是僵硬地抿了下嘴唇,然后迅速转头朝向了窗户的位置。
后来的事情,苏意荷记不清了,她好像是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就看到他正对着自己的耳背,突然红的像是染上了胭脂。
大概是心里一直惦念,苏意荷最近总能想起很多关于骆日斐的过去,很多她原以为不记得的事情,在一次次的现实机缘的触发之下,慢慢变得无比的清晰明朗。
就好像,这些记忆就像是埋在她心底的一颗颗种子,它们早早生根,却迟迟发芽。
“老师,您觉得呢?如果是极端条件之下,作为成年人的您会怎么选?”
苏意荷回过神来,迅速看了眼旁边老师的速记本。
追求理想是心灵上的富裕,脚踏实地是对生活的敬畏。
苏意荷入乡随俗,跟着学生的风格,用英语道:“辩论是为了让我们更清楚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去要求别人。这两条路没有对错,我们不管如何选择,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坚守底线,不忘初心。”
辩论赛结束,座位上有个外籍的男老师突然举了一下手,他对中文还不熟悉,试探着用德语问苏意荷,“苏记者觉得什么才算是初心?”
苏意荷环顾四周,面对着眼前尚未被磨平棱角的孩子,她笑了一下,坦言道:“对我来说,初心就是我发自内心想要守护的东西。”
比如理想,比如热爱,比如某个人。
离开教室之后,苏意荷走到路边给程佛蕊打了通电话。
电话的最后,她主动道歉,“我之前骗了您。我其实没有男朋友,之所以来双林,也是为了逃避问题。但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不管我的选择是对是错,我都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希望您和爸爸可以相信我。”
心里最大的重担落下,苏意荷感觉瞬间轻松许多。
她独自爬上村里的塔楼,坐在高处看海边的山头上的落日。
落日。
骆日斐。
苏意荷心里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个名字。
你在哪里?
在做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忍不住说出口:“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九月中旬,环县采访正式结束。
苏意荷特意回到梁庄,受邀和学生一起参加了一年一度的跳蚤大会。
所谓的跳蚤大会是梁庄高中每年秋季开学的传统,学生可以自愿选择捐献一本书,通过演讲来为所有人讲述这本书的价值,然后底下如果有人想要拿到这本,就需要用自己的东西进行交换,交换的方式也是用演讲来打动对方。
最后,剩余的图书会由学校统一管理,存入学校的图书馆,学生可以自由存取,也可以互相借阅。
苏意荷觉得这个形式很新奇,又有些熟悉,听副校长提及,才知道是当初投资重建这所学校的那位先生提议的想法。
苏意荷不止一次听校方提及这个人,忍不住追问:“这位先生还来过学校?”
“每年都来的。”副校长一脸骄傲,“而且这孩子也算是半个本地人,他母亲生前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是唯一的高材生。”
苏意荷正听着,忽然感觉脚下微微晃动起来,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头晕,直到看到台上的灯泡也晃悠起来,才意识可能是地震。
与此同时,学校的大喇叭也及时响起,出乎苏意荷意料的是,想象中的慌乱并未出现,所有学生都非常有序且镇定地依次离开现场。
听到队伍里的报数声响起,副校长才顾得上和苏意荷解释:“我们这三五年就来一次地震,上面盯得紧,我们管控得也严,日常的防护演习都已经变成了课程的一部分。所以孩子们都已经很熟练了,你不用担心。”
苏意荷放心下来,跟在老师后面帮忙一起疏散学生。
晚上,她跟着老乡回到村子查看情况,余震连连,村长挨家挨户地嘱咐,所有人都要注意警惕,最好是住在外面的帐篷里。
地震的消息很快就上了头条,苏意荷把拍摄的文件资料传回台里,就看到官方通报,这次的地震高达67级。
好在,震眼并不在人口常驻区。
苏意荷所在的村里,学校的防护最好,除了部分居民的墙体有些裂缝之外,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晚上八点钟,陆续有其他媒体也赶了过来,苏意荷一边采集信息,一边帮着村里进行人员清点和物资统计。
正当所有人都黯然入睡时,当天夜里震感再次袭来。
苏意荷还在睡梦里,就被同事一把拽起,她前脚刚脱离了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后脚就看到房间瞬间倒塌。
紧接着,村里的喇叭大声吆喝着:断网断电,居民不要惊慌,所有人到广场集合,清点人数。
人群里有孩子哭嚎,还有家里的老人没来得及走的,儿女到处求助,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恐慌。
“苏记者,可以来帮个忙吗?”
来人是学校里的一名男老师,苏意荷记得他。
此时男人神情严峻,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失联了,你之前见过的。他是外籍老师,一个月前才过来做志愿者,我们把村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现在只有村东头的老庄子没找,但那边塌陷了一大片,机器也进不去,只能身量小的人进去探探路。”
男人硬着头皮,脸颊憋的发红:“实在是联系不到,之前听说苏记者会德语,这才冒昧求助。”他着急道,“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那边太危险了,说实话,我也不能保证一定安全。”
苏意荷听懂了他的意思,略作思考,连忙把手里的工作交接给同事。
她跟上男人的脚步,“别急,我们先过去看看。”
黑色的车辆一路疾行,直到被塌陷的道路再次挡住去路,后座上的男人彻底失去了理智。
“前面的隧道被封了,说是车辆禁止通行。”郁鸣打听完消息回到车里,扭头却看到后车厢空空如也。
从事故地到梁庄县,步行需要三个半小时,骆日斐徒步赶到的时候,浑身湿透,脸色已经苍白得可怕。
得知苏意荷去了辖下村里,骆日斐立刻协助统筹物资药品,又连夜跟随队伍前往救援,在得知只是村东头的庄子里困住了一些人孤寡老人后,骆日斐方才松了口气,继而打听苏意荷的去处。
“记者啊?”回话的青年艰难回忆,“好像都在村东那边,那边正在困住了好多人,早先还救出来个老外,砸的喉咙里全是血,多亏有个记者帮忙,才把人给带出来。”
骆日斐转身直奔村东,他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勉强走到路口的挖掘机旁边,就听到有人议论。
“真是可惜,那么好的姑娘,还是省城过来的记者。”
“是啊,怎么就留不住呢。”
骆日斐闻言脸色骤白,抬头就看到简易木板上抬过来一个个伤员,他拔腿上前,听到不远处的有节奏的号子声,忙上前跟着帮忙。
坚硬的石板横叉在废墟里,没有专业人员的指导,谁也不敢胡乱摆动,只能徒手一点点地挪移。
骆日斐弯下腰,汗水从脸颊划过,直到手指都开始渗出血迹,终于听到缝隙里传来幽微的呼叫声。
塌陷的房屋里被困的人一一抬出,骆日斐站在最前面,一边搭手,一边急切地询问着受伤情况,直到最后一位被困在夹板下的老人被小心翼翼地救出来,他才死寂般地安静下来。
骆日斐怔怔地看着那篇废墟,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夏日。
那天,他兴冲冲地带着获奖的消息回家,就听到养父母在家里的棋牌室里吵架。
“当初收养他,不就是看他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想着将来被认回去,咱们也不至于落个两头空。你现在又作什么?还真把他当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了?”
“那你也该和孩子商量一下。你直接收了钱,那孩子问起来怎么说?我养了他十几年,虽然不是亲生的,却也是一水一饭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这么势利。”
争吵声还在继续,骆日斐站在幽暗的楼道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跑到了外面,满天的雨水冲刷下来,把他手里的奖状冲落在地,泡的发软的纸被鞋底碾成泥浆,一文不值。
自那之后,骆日斐就发现家里陆陆续续会来往一些陌生人。直到那天,他被叶蔑雇的小混混拦住,双方推搡扭打的时候,突然就出了意外。
“你还顾念什么母子情分,他现在就是个废物,咱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哪来给他做手术。”
“再说了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咱们也没什么干系。骆家人来不来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别没事找事,给我瞎添乱。”
这一次,骆日斐没有逃避。
他推开门走到养父母的面前,深深地跪了下去。
他恳求他们,只要能留下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失去了右手,他还有左手,再不行他自己努力赚钱都可以。
只要,不要剥夺他作为家人的权利。
然而,他迎来的,只是连夜被赶出门的绝望。
“放心好了!骆家人说了回来接他的。”养父一把关上大门,把女人推进门,不以为意道,“人家以后是要过好日子的,你在这心疼个什么劲。”
那天骆日斐等了一整夜,冻得发起了高烧,骆氏的人也没有来。
直到第二天放学,他才知道,原来前一天晚上是他继母的儿子,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的生日。
全家人都忙着给那个名为骆揽州的人过生日,这才忘记了他的存在。
那是他第二次尝到失去的痛苦,那感觉,就好像心脏被挖空了,躯壳里只剩下冷冰冰的血液缓缓晃荡。
此时,看着眼前一片废墟。
骆日斐耳畔全是村民那会的议论,他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苏意荷绝望求助无望的情景,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出事了吗?
他来晚了吗?
骆日斐不敢再想,不愿意再想,他强忍着身上的战栗,俯下身继续翻找,旁边有村民看到连忙过来制止,“已经没有人了,快离开这里,免得又有余震。”
“里面……会不会还有人?”骆日斐眼圈发红,抖着肩膀,他仿佛是在自欺欺人,“也许是漏掉了,我们再找找。”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村民语气肯定,见骆日斐一副外乡人的打扮,这才打量了他两眼道:“你也是电视台里来的嘛?你们同事都在广场那边,别在这站着了,小心被伤到。”
电视台?在广场?
骆日斐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他伸手拉住村民的手臂,问:“您认识苏意荷吗?”
“我在这。”
骆日斐后背一僵,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随着村民转身,一眼就看到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苏意荷。
苏意荷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手里还拿着带着血的绷带,像是从哪赶过来,她站在废墟里,朝着自己含泪重复,“我在这里。”
时光好像就此定格,全世界只剩下两道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他看到苏意荷脚下一动,然后便义无反顾地奔跑过来。
骆日斐本能地张开怀抱,彼此相拥间,他听到苏意荷笑着说:“傻瓜,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哭了?骆日斐伸手,这才感觉到脸颊微凉,他垂下眼,咸涩的眼泪落在苏意荷的肩头,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苏意荷也收紧手臂,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她没想到校长口中的骆先生就是骆日斐,没想到十几年前同样在这里发生的地震就是让他失去母亲变成孤儿的罪魁祸首,更没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就像很多次一样,她需要的时候,他都会在。
看到骆日斐满手是血的站在那,苏意荷心里所有的顾虑,困惑,纠结全都消散了,她满心的震撼里,只有一个声音。
[他来了。]
原来,不是骆日斐在等她的答案,她也一直在等待他的主动。
“你知道吗?骆日斐就是个疯子。”最开始得知苏意荷要追求骆日斐时候,池然特意给她普及骆日斐高三的事迹。
“他当时不是右手受伤了吗?学校劝他休学,他不愿意。他家里好像也有些不待见他,养父母不肯继续领养,亲生父亲又不愿意接他回去,于是他就自己在学校附近的阁楼里住。那时候我听说,他每天晚上都在练字,右手练得血淋淋的都不知道停,听说他那只手本来有机会能痊愈的,但就那么残废了。”
“有次,我看到他作业本上全都是血。”池然说着像是打了个寒战,“当时学委都不敢去收他的作业,他吧,就怎么说呢……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很压抑,班里都没人敢靠近他。他真的好固执,后来都没人管他了,可他就肿着手腕用左手一笔一划地补齐作业,然后亲手送到办公室。”
池然的话在耳畔响起,苏意荷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抱着骆日斐的手臂。
她从前总觉得池然是有些夸大其词的,可此时,她亲眼看到骆日斐双手血淋淋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痛苦和绝望,像刀子一样切在她的心上。
她有一分疼,他便犹如凌迟。
苏意荷终于能体会到万分之一的骆日斐的痛苦,可这痛苦的源头,却是自己。
苏意荷眼眶酸胀,她不敢出声,强忍着酸楚,垫着脚尖,用下巴蹭了蹭骆日斐的肩头。
骆日斐始终都没有回抱,只是手指悬空,努力不让自己的污血蹭到苏意荷的衣服。
“手疼不疼?”苏意荷问。
感觉到骆日斐摇了摇头,苏意荷这才松开手臂,站在他的面前,伸手从他身后捞过两只手。
手指磨破了皮,手腕上也有伤痕,右手……更是惨不忍睹,她没好气地瞪了眼骆日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指吹了吹。
骆日斐下意识就想缩回手,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原地定住,巨大的震撼蔓延全身。
苏意荷突然俯下身,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有没有好点。”苏意荷双手捧着骆日斐的手,往前凑了凑,轻声问。
骆日斐的视线落在苏意荷唇角的血渍上,想伸手用拇指轻轻拭去,但一想到手上的污渍,又悄悄收了回去。
“骆日斐。”
骆日斐意外。
她喊的是骆日斐,不是周骰。
她眼神清澈,柔软,比之上次的慌乱无措,更加坚定。
骆日斐感觉自己如同从地狱爬到乐园的恶鬼,贪婪地吮吸着一切美好的滋味,此刻,他丢盔卸甲,手无寸铁,只想坠入她的眼神,自愿献祭灵魂。
“我今天救了一个人,他醒过来之后,突然就跟我表个白。”苏意荷把骆日斐带到安全地带,她走在前面,自顾自地说:“他说,遇到可爱的姑娘要抓紧。我告诉他,可爱的姑娘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苏意荷转过身,她扬起唇角,正想开口,突然就看到骆日斐大步上前。
男人的手掌轻轻地碰住她的脸,手指间的血腥味在她的鼻尖弥漫,她嘴里的话全被骆日斐吞-咽干净。
急促的喘息声中,她听到他说:“我想许个愿。”
农历九月二十三日,
今天是骆日斐生日。
苏意荷眼眸一亮,故意道,“只能许一个。”
骆日斐俯下身,眉心抵上苏意荷的额头,虔诚又温柔。
鱼肚白浅起,星辰未休。
“可爱的姑娘。”他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请问,我有幸成为你的心上人么?”
想到苏意荷上次雇男友的事情,骆日斐眼底闪过暖意,循循善诱:“下单之后,终生免费,永久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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