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拿了葡萄的阿姨见儿子乖乖给自己拎葡萄，心满意足称重结账离开超市。
“老骂不听，成天就知道玩手机。”
她不停叨叨着，拽着儿子回家，到小区门口门口树下碰见了一群邻居。
大热天的，一群老头子也不嫌热，坐树荫下打着蒲扇下棋。不远处建设起来的健身器具那边，好几个一米高左右的小孩尖叫嬉笑打闹着。
一个看棋的老头抬起脑袋，见是熟人：“哟，今天和儿子一起逛超市呢？我说你们老陈家这个孩子，以前老被你追着打，你看现在还是蛮孝顺的。”
一头黄毛的青年无语，怎么人还揭丑的？
阿姨脸上笑得眼角皱纹加深：“嘿，孝顺什么呢？看看这个头发，染得五花八门的。这不是去买葡萄碰见褚家那个小子了。人说什么他听什么。”
“褚宇啊？”下棋的另一个老头，头发都没几根了。他显然也知道褚宇，头是没抬，话是顺着说，“不容易哦。以前是凶了点，有一段时间天天打架。现在蛮好的嘞。今年宋老师开了一刀，生病都是他在照顾的嘞。”
“是咯。宋老师做完手术起都起不来。听说比护工做得都好嘞。”阿姨说到这里指着自己儿子又骂了两句，“学着点人家。我都不指望我躺床上你能给我守着，你好歹也学着给我翻个身。”
黄毛觉得离谱：“哪里有人咒自己的。大哥他……”
“还大哥，大哥。”阿姨语气不善，“人家以后是要当老师的。叫褚老师了，出息了。你要是好好读书，我还在这里跟你讲这些？人大学四年学得多好，听说研究生也考上了，在等录取通知书。你就是没考上大学！明天给我去把头发染黑了。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游戏。”
黄毛：“……”妈的。不就是读了四年大学，有本事他去读博士啊！
黄毛也就脑子里胆子大点，没敢骂出口，生怕他妈回家拿个鸡毛掸子就揍他。
他回到家里，憋不住在一群狐朋狗友的群里吐槽这事：[我今天在超市碰见大哥。结果被我妈训了顿。真的就无语。不就是考上了个研究生。]
一个人冒了泡：[大哥高中语录：架可以打，成绩必须好。有文化才不容易吃亏。]
另一个人爆了句粗：[我靠，真考上研究生了啊？我还以为别人唬我呢。之前不是说要先工作当老师了吗？]
又一个冒泡的那人消息灵通：[被西面那个杂种举报了。书读不过人，打架打不过人，大哥出去读书四年，他还敢趁机搞收保护费的事。回来就被大哥抓到把柄直接送进去了。今年不是扫黑吗，那杂种苦头有得吃，谁去帮说话，当保护伞一起进去。]
最早冒泡的人又开始：[大哥高中语录：懂政策懂法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不然就是进去喝茶吃饭。茶烂饭冷。]
黄毛：“……”
真的是经典语录。派出所的茶难喝得要命，还不如只给一杯热水。高中那时候派出所的饭他们自个警察都吃不上热乎的，米冷下来都结成一整块的，根本没法吃。
消息灵通的那人笑死：[乐了。死书呆子，当初就你跟着大哥整天背书。考了个还成的学校。现在种田呢吧？我听说你们那儿都要搞机器种田了？]
被骂死书呆子的人并不生气：[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机器种田不是我这里。我们村也在研究。今年我们村香榧预计能赚五十万。我今年回来帮忙扩大种植，看怎么用机器能更方便。]
这下群里直接炸开，还有人问收不收打工的。
一个村子五十万，分到每一户怎么都两三万呢。现在出去大城市打工，一年没学历做得好也就五六万，杂七杂八开销去了剩不了多少钱。外面大城市好的工作都要什么本科，可种田这种事，大多数时候能吃苦就行。
黄毛看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忍不住摸了把自己脑袋，自言自语：“我靠，我要不真的去染个黑的？”大哥的话，好像到现在确实都没什么问题。
他是做不到他大哥那样，给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师瞻前马后。但他总能做到以后给他妈翻个身吧。
“呸。”黄毛赶紧收回想法啐了口自己，“我想什么呢这么不吉利的事。”
……
夜深，褚宇的手机一直在亮。
宋老师坐在床上朝不远方形桌子上看了又看，终于提醒褚宇：“你有消息嘞。”
褚宇把脸盆和毛巾端出来，放到木桌上，瞥了眼桌上手机却没去拿：“重要的事会打我电话。”
他把毛巾摊开折好，走到床边拉过宋老师的胳膊，开始给人擦身体。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看都看不清屋子门口的路。村子里头晚上没什么人进出，家里头有灯就足够，人走到村外就有路灯。
屋子里的白炽灯照得人清清楚楚。宋老师任由褚宇擦身体，嘴里嘀咕：“还好我没在床边上放镜子。肚子上开了个刀，我低头都觉得丑。这么多天头发没剪，胡子不刮，更丑了。”
年纪大又开了刀，别说脸上褶子的事了，身上都是褶子。全身上下本来就没几两肉的，皮都挂落下来。褚宇给宋老师擦个手臂，都能感受到细骨以及那完全晃荡没有弹性的皮肉。
“年老色衰，想我当年啊，俊得哦。想要嫁给我的姑娘，能从家门口排到村口。我讲课人家都要来偷听偷看的。”宋老师现在退休成孤零零的小老头，回忆过去很是感慨。
“别拐弯抹角。想让我明天给你剪头剃胡子直说。”褚宇话很不客气，动作力度没变，“当年那么多姑娘也没见你结婚了。你要是家里头有个人，也不至于沦落到我来照顾你。”
褚宇收回毛巾，去盆里搓洗了一遍，再给宋老师继续擦身体。
宋老师翻了个白眼：“哟，考上研究生了不起了是吧。当初在我这里跪着说一定好好做人的是谁啊？”他逐渐阴阳怪气起来，“哎哟我怎么就记不清了呢。好像鼻青眼肿的。”
“揭黑料是吧？”褚宇笑了。
他现下笑起来和之前面试以及卖葡萄时都不太一样，有点混不吝。带着不羁，是当老师的人脸上不太该出现的笑容。但凡有个脾气差的，当场会想一拳上来。
当事人没有自知之明，笑也就算了，话也混：“谁上课喝了个面红耳赤的，课上得颠来倒去，衣服穿反了商标在脖子下面挂着？放现在你以为你还能好好退休？”
宋老师吃喝拉撒都被褚宇拿捏着，脸早不要了。他理直气壮：“怎么了？这不是还是带出了那么多学生。过来看我的学生和家长每天都不带少。我要不是东西全不收，屋子里都放不下。”
褚宇嗤笑一声。
话倒确实是。老宋教的是语文，普通话偶尔都带着本地音。教书水平算不上多好，教人水平确实一流。如果不是宋老师，不知道多少学生现在都混着有一天没一天。像他，要不是宋老师，可能初中没读完就结束了。
有所付出有所回报。不少人都会多照顾点宋老师。饭菜这段时间都是邻居一起烧了送过来给吃的。
宋老师理直气壮的同时，又开始教育人：“考上研究生了就好好读书，体体面面以后当个好老师。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总要比我出息点吧？廊城一中不要你，是他们没眼界。大不了你就在我们金禾县当老师。一个研究生，他们肯定把你当宝。我到时候豁出去这张老脸，给你去物色个好位置。”
“说得像萝卜坑似的，你想要就会有。现在研究生多了去。”成年人靠自己才是王道。褚宇擦完身，“得了。我看你是恢复得太好，话那么多。今天傍晚睡下把晚上的觉都睡完了。”
宋老头瘦小，全身擦完也没花褚宇多少时间。
给人擦身体，他自己热出了一身汗。身上衬衫后背湿到贴着，裤子上也沾上了刚才洗毛巾时飞溅出的水。他不嫌弃，顺势搓了毛巾，把自己脸和脖子的汗水也擦了擦。
简单粗暴，直接把衬衫领子从硬领变软领。
褚宇把东西全收好，到床边把宋老师重新扶下躺好：“廊城一中挺好。我今天碰见他们中学一个老师。说他们老师和学生到现在还会说起我。至少那个老师到现在都记得我姓什么。”
宋老师小心翼翼躺好，随后才敢哼声：“记得有什么用。一举报还不是没了工作。以后你就得足够优秀，你越是优秀，他们就越是悔恨。你过得越好，就扇巴掌一样，把厌恶你的人脸全扇肿。”
到底是当了一辈子老师的，和褚宇为人处世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宋老师的报复是拼命让自己过得好。褚宇的报复，当然是选择解决对方。
褚宇也没藏着掩着：“没事，他举报我，我举报他。我丢工作，他吃牢饭。”
宋老师话都卡住了，半响才干瞪眼说：“……我倒也不是说你得以德报怨。但你不能变成他这样的人。他这叫恶意举报，你这和他……”
“我这算是行使公民正常权利。他被扫黑扫进去是迟早的事情。”褚宇把薄被给宋老师盖好，把屋子里的风扇隔着一米五的位置对准纱窗外吹，让室内空气快速流通，又没让风吹到宋老师身上。
他干完事，松了松自己衣领。好好一件短袖衬衫，顶端的三纽扣没一颗扣住的。衣服饱经□□，全靠人模狗样的脸撑着，让他看上去还算个样。
“我这些年好好做人，所以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褚宇看向床上已经年老的教师。当年的小老头意气风发，现在的小老头干瘪病瘦。
他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是每一次都会做到：“成了。明天再来看你。回头我好好读研，下次考教师肯定考上。”
人走关灯：“早点睡。别一天到晚整天就知道瞎比比我。”
宋老师在床上又气又觉得好笑：“你才整天到晚给管好你那张嘴！装乖点会死啊！”
褚宇在屋外高声：“半死不活。我已经尽量当个人了。走了。”
门彻底关上。屋里宋老师见安静下来了，好半会儿后淡淡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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