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别宫
别宫
太阳东升西落,马上就要隐下最后一丝光亮,秋日的黄昏,比夏日薄凉了许多。
可不管怎么说,京城的秋日还是比边塞文静许多的,加上这里是故乡,走过的街道、市坊,都承载着少时的回忆,和亲人的影子。
就连铁匠铺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铁声音,都映着兄长铸剑时,守在一旁久久不愿离开的身影。
南门芷言没有穿甲胄,而是穿了一身藏蓝色的暗纹锦袍,带了深棕色的革带和护臂,长发束冠,骑在马上,身后跟了一队高挑精壮,挺拔周正的士兵,这些都是她从自己的卫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既然朝廷将护送少司命入主别宫的事交给了她,索性她就精细安排,也让他们定西军露露脸。
一队人行在路上,竟有不少百姓夹道来看。
“这就是南门家的女将军吗?”
“果然气度不凡。”
“这样子能挡住羌塞的骑兵?”
“听说下手狠辣极了,也是杀了不少人呢。”
议论声纷纷杂杂,像无数架水车嗡嗡地回荡在四周。
南门芷言骑在马上,稳稳地拽着马缰,脸上的空荡荡,让她觉得心中也空落落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被人们这样地指点议论。
但虎面已在昨日就被她压在了箱底。她心中反复默念着师傅的话,又想着少司命的反问,而后努力地将这些纷杂挡在身外。
她到少司命的住处时,太常寺的一行人也刚到。
相互行过礼后,那几人便悄悄地打量南门芷言,若南门芷言看向他们,他们便急急收回眼神,脸上爬上些不自然的笑容来。
南门芷言索性就顶着这不自然,开口问道:“是不是因为同是女子,才选我来护送少司命入主别宫?”
太常寺的几位呵呵一笑,并不敢得罪南门芷言,便顺着答了一句:“应有此意。”
南门芷言不再搭话,那几位太常寺的官员站在一旁,也不再打量南门芷言,而是背着手看上看下,看左看右。
王妈妈听到门外的动静,打开院门。
"定西军右将军南门芷言奉命前来。"南门芷言拱手恭敬说到。
王妈妈也垂首行了礼,柔声温和回道:"有劳南门将军,只是天尚未大黑,少司命不能出门,望您稍稍等待。"
南门芷言点了点头,退了几步,站回巷子里,细心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是一处极为僻静的巷子,不宽也不窄,巷内无花无树,只有灰扑扑的墙,以及一点点从墙内冒出的绿色。这是京城极为常见的颜色,大片的灰色和一点绿,仿佛时时刻刻在诉说着皇城的威严肃静。
微微仰着头看久了,南门芷言习惯性地低头伸手,作势要去额边扶什么,等手指落了空,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戴面具。
微风拂面,本是最舒适不过的,却让她极不适应。
天大黑了。
木门缓缓打开,南门芷言正要上前去,却不想从里面走出两个身着蓝灰色袍子,头戴巧士冠的宦官。
南门芷言止住步子,只见那两人同自己和太常寺的人行了礼便匆匆告退了。
见南门芷言满是疑惑,一个太常寺的官员主动走过来解释:“少司命不得见日,所以需有内官每日来府内守着,等太阳落了才离开。”
南门芷言听罢,像是嘴里飞进了一只蛾子一般不适,却又不能开口,只得蹙眉点点头,生生把这蛾子咽下去。
王妈妈出来,声音不高不低,跟南门芷言说:"少司命有些旧物,想劳烦将军一同带去别宫。"
南门芷言听了,招手叫几个手下,无需多言,那几个卫兵便敏捷有序地进了院子。
南门芷言和太常寺的人最后跟进去,一进门左手边就是院子。
南门芷言没想到少司命住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二进院。
都说司命尊贵,南门芷言原本觉得少司命亦当如此,但不想她的生活如此窘迫。似乎宫中只在乎她是否守规矩,并不在乎她的生活。
外院叠摞了数十个木箱,萦荡着一股沉木与书卷混合的气息,没留下多少空地来,卫兵插缝站定,院子已是满满当当,南门芷言和太常寺的人只得在门口便止住脚。
南门芷言抬手指了指内院,故意问身旁太常寺的人:“同为女子,末将可否进内院?”
没有女子当过将军,这事自然便没有先例,碍于南门芷言如今风头正劲,太常寺的人不敢说什么,满脸堆笑着说:“当然,当然。”
南门芷言穿过那些木箱,抬腿踏进内院。
内院并不大,院角有一棵树,枝叶繁茂,将半个院子都盖了去。迎面的房间,所有的窗户都被极厚的不透光的油纸糊着,到了晚上,王妈妈才能将窗户打开,让风透进去些。
少司命已经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全身素白,抬眼便看到了大步走进来的南门芷言。
数十盏烛灯影影绰绰,倒让处于院子两头的二人,生出一种遥遥相望的感觉。
南门芷言见了少司命,直直看过去,狡黠一笑,似是传递出一些话。
少司命见了,眉毛像春风荡柳一般舒展开来,眼角微微聚在一起,虽看不到她的唇角,但似乎能想象到它的弧度。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南门芷言如此纯粹地笑,虽然稍纵即逝,但她知道,南门芷言这邀功一般的稚气笑容,就是让自己来看,她摘了面具,一张脸就那样清晰明亮地露在外面,满是朝阳。
那一瞬,少司命陡然生出一股亲近感来。
似乎两人有了秘密,而她们,在这无人踏足的故事里,相视一笑。
别宫虽也被称为宫,却与皇宫大不相同,也不与皇宫在一处,另设在京城的一个僻静处。
别宫没有门扁,也没有正式的名字,是专门为司命而建的一个府邸,因与皇宫有别,而被宫里人叫别宫,久而久之,别宫倒成了它正式的名字。
它与京城里的其他的府邸并无太大不同,只有一点,它同皇宫一样是朱墙黄瓦,所以多了一些距离感。
因采薇作为司命已同先皇一起殡天,所以别宫内白幡飘摇,密密麻麻的白色挤进眼睛里。穿了素衣的人们走进去,顷刻间便难寻踪影。
采薇的灵柩仍在别宫中,只等新的司命来行“合眼”礼后,再封棺起灵,送至宫里,同天子一起下葬。
停着采薇灵柩的正殿里,跪着五六个婢女,年长些的三十出头,最小的大约也就十三四岁。她们跪坐在灵柩两侧,了无生气,已哭不出声来。
南门芷言和王妈妈跟着少司命进了殿,太常寺的人紧随其后。
殿内人虽不少,但静得可怕,连王妈妈那极为轻的一声叹息,都快要荡出回声来。
她们心里清楚,这些人,也都是要去为先皇殉葬的。
少司命走上前去,低头去看棺里的人。
几日前在取火殿内看到的那束极力燃着的烛火,如今躺在这里,已经完全熄灭了。
她安详极了,在金钗玉饰的映衬下,甚至比生前还要明艳些。
少司命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眼睛,而后在她的双眼上放上已经备好的晶莹剔透的玉叶,为她“合眼”。
“采薇。”
少司命轻轻唤了一声,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
她稍稍松开手心,一直捏在手中的那片绿叶滑落下来,落在她身上。
“若你喜欢,就在梦里告诉宁雅一声。”少司命将绿叶轻轻放在她的手下,继续无声地说。
而后她稍稍提了些声音,以至少她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来生,希望我们都能做一片绿叶。”
声音落下,身后传来极低的“呜呜”哭声。
那是绝望的胸腔里,能挤出的最后一丝悲伤。
太常寺的人见“合眼”礼已经行完,上前几步,走到少司命的一侧,说:“少司命,听旨吧。”
殿内殿外,众人齐齐跪下,一个带着长长尾调的声音打破数日的寂静。
“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朕深知为圣君者不可违天命,必同司命互为阴阳,以追天意,建极万方。少司命与朕同日临世,同降祥兆,是以天命真人于朕,可立为司命。尔亦谨遵国道,守天子之训,永保贞吉。钦此。”
接过这明黄色的卷轴,她就接过了眼前棺内之人的命运。
她艰难地站起身,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旧的司命如枯叶一般落下,新的司命像月亮一般升起,都在这永夜的别宫。
新的着盛装的仆人围到她的身边,带来扑鼻的香气,朴素的王妈妈顷刻间黯然失色。
恍惚间,她觉得那些白幡,在她面前萦绕摇晃,而那明黄刺眼的圣旨又如千斤重石让她拿不稳。
“司命。”
一只手扶住了她,端住了她的手,连同那个虚握在她手中的圣旨。
南门芷言处变不惊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看出了她的不适。
南门芷言面色如常,在他人看来一副只是礼节性搀扶的样子。
实则,她的手已重重地压在南门芷言的手上,因而才能站住。
南门芷言手上的温度稍稍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她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着她的手。
斗篷倾泻下来,挡住了这一切,也挡住了她的指甲颤抖着深深嵌入南门芷言手背上的慌张。
“走。”如今已身为司命的她吐出一个字来。
“合棺……”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像凄厉的乌鸦鸣叫声穿过皎白的月光,把月光划碎了,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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