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心事
不过一天的功夫,南门芷言觉得司命像变了一个人。
昨日从济世庙回来,她们还一同在院子里看了大半宿的书,中间司命拉着她的手腕诊了好半天的脉,最后说了一句"你心火太旺。"
不过一天的功夫,司命的脸像是被寒冬的风吹了百千遍,又僵又冷。点灯回来,她只对南门芷言点了下头就直接回屋里了,还喀哒一声从里面插上了锁。
南门芷言从家里抱过来的一摞兵书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被风掀开了一页,寂寥而又尴尬。
南门芷言想司命不会是在点灯的路上受了什么欺负或是遇上了什么事,就扭头疑惑地看向同样被挡在门外的王妈妈,问了句:"这是怎么了?今天遇上什么事了?"
王妈妈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陪笑着解释:"没有。许是看书看进去了,从前偶尔也会这样。"
看书看进去了。这个回答让南门芷言的嘴张了又合,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原本兴冲冲情绪突然扑了个空,自觉无趣,索性也不在别宫值守了,自己骑马溜达着上街了。
街上无人,静得落叶在地上被风吹得打转的声音都听得见。
南门芷言骑在马上,脑子里闪过刚刚司命那张寒冷无情的脸,心里想着,嗓子里竟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满是失落,又夹杂着些委屈和生气的"哼"。
这声音发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在此之前,她的"哼"只会有嘲讽轻蔑的情绪。
南门芷言抚了一把枣红大马的鬃毛,对它说了一句:"你如今怎么生出这么多小女儿的心绪来,嗯?"
手抚下来,看到了那马脖子上有一处的鬃毛明显秃了一块,编了些红绳盖住了,又想起昨日自己为了安慰司命,不惜将自己的糗事讲出来,于是又对自己的马说:"还什么都要讲出来。"
马不知听懂没听懂,轻轻摇了摇头,吐出一道长长的鼻息。
南门芷言想自己待司命跟别人不同。她没有姐妹,很小的时候生母便去世了,因为从小便舞刀弄枪的,早早地便跟着父兄去了边塞,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从前她满身满脑子想的全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把羌塞的敌军打服,她觉得自己是没有那些其他的情绪的。
也有过几次。
还在边塞的时候,有次她负伤退回关里养伤,冬天边塞滴水成冰,粮草匮乏,日子艰苦极了,有个住在附近的小女孩每日来给她送柴火挣些钱。
那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的衣服裹着一层泥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从头绳里漏出来的碎发总是以各样的姿势飞着、翘着,她的脸蛋是干净的,像是每日细细洗过或者是擦过的,但也只干净脸蛋那小小的一块,过了一个分界线,过了一个领域,到了下额、耳朵,就便是脏的了。大概那里的擦洗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每天背着比她还要高出半头的柴火过来,还麻利地把火烧得旺旺的,让南门芷言的伤不至于雪上加霜。
如今再回忆起来,那个冬天的屋子确实是多年来难得的暖和。
那孩子每天都来,但她们几乎没讲过什么话。边塞的百姓说话都有浓重的口音,交谈起来很费力气,况且那段时间南门芷言下不了床,战事又吃紧,她心里喘不过气,自然无心与这孩子说什么话,只偶尔说,若那女孩无事,也可以待在屋里暖和暖和。她知道,普通人家的屋子断不会如此暖和。
有一日,那女孩来烧火,摆弄完起身时怯怯地开口说了句什么,南门芷言没听清楚,只大概听懂了个"明年",她没有在意,随嘴回了个"嗯"字。
不过一个"嗯"字,那女孩听了却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走了。
后来一日,背柴来的不是那个女孩儿了,换成了一个更矮小些的男孩儿,那时南门芷言已经能下床了,在院子里一瘸一拐地走,见了他,不禁问:"前几天的那个小孩儿呢?"
那小男孩放下柴火,手指搅着衣角,小声地说:"我是他弟弟。"
"那你姐姐呢?"
"她死了。"
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南门芷言听到这个,也愣了一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她死了。昨天从树上摔下来,夜里死了。"
后来南门芷言仔细回忆了最后一日,那女孩说了句什么,又跟那男孩一个字一个字问了,才知道那女孩是在问,她问:"大将军,大人们说过几日要下雪了,明年地里能有收成,羌子打不过来吧?"
过几日,关内果然下了大雪,落雪铺了一院子,沒到了膝盖处。南门芷言想,若是那女孩被浅浅地埋在城外,她盼着的这场雪能将她裹住,人被裹在雪里便不会觉得冷,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地走。
那一次,南门芷言几日睡不着,想找一个人说两句话。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喜欢搂着她同她喃喃说话的母亲,那时她急着想去玩,母亲说的话她又听不懂,于是总想挣脱母亲的怀抱。
后来想起,后悔异常。
她待司命,是与别人不同的。她愿意把压在最深处的话说给司命听,只要她问,或是她想听。她认识司命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心事想要找人去说,原来心事是可以说出来的。
南门芷言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谨慎的人,带兵打仗的人,一个决定关乎着多少人的性命,即便有些人看起来狂傲,有些人看起来武断,但没有人的内心是不谨慎,甚至是焦虑的。但她却愿意为司命破了规矩,那一刻她又会随时生出一股冲动来。
想到这里,南门芷言的心思又觉得空了一下,因为似乎司命并没有如此花心思待她,就像今天无缘无故冷下一张脸,就是因为看书看进去了?从前也这个样子?
南门芷言又"哼"了一声。
马不知走到了哪条街,黑灯瞎火的,各处都长得一样。南门芷言正觉得怅然,突然听到隐隐约约从不远处传来阵阵的哭喊声,时有时无,时大时小。
南门芷言勒马慢慢走,竖耳去寻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马驻足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南门芷言屏息听了片刻,确定就是这户人家传出的哭喊声,隐约可以听见是女人的哭喊,还有一个男人在骂"你这丢人败兴的娘们儿再喊!再喊!"
南门芷言蹭地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前,将铜环拍得震天响。门内瞬间没了声音,片刻就听一男人问:"谁啊!"
南门芷言想都没想,答到:"走水了,走水了,快出来救火呀。"
果然门很快就开了,一个男人神情慌张地探出身来,还没等他看清门外的南门芷言,南门芷言便一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一拧,就把胳膊拧到了他的后背上,瞬间那男人就惨叫起来。
南门芷言闻着这男人身上一身酒气,手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问:"刚刚谁在哭?"
房中的女人听到男人的惨叫,也跑出来。
南门芷言抬头看这女人脸上还挂着泪,嘴角也破了,脸也花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了一句:"你相公?”
那女子点了点头。
"总是打你?"
那女人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想了片刻,又猛地摇头。
南门芷言又加了几分力,又把手里的马鞭子递给那女人,说:"你抽他。"
那女人并不敢去接那马鞭。南门芷言看她这怯懦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将手里的男子往前一掼,说:"那你便挨打吧,我不管了。"
那男人也急了,不知大半夜的哪里冒出这么个女人,来自己家找事,揉着手腕骂道:"你他娘的"
还没骂完,南门芷言回身就一脚踹在那人的大腿根,那人一个没站稳坐在地上,南门芷言几步闪上前,用了十分力气,正反手甩了那人两巴掌,彻底把那男人扇蒙了。
南门芷言又把马鞭子递过去:"最后问你一遍,你抽不抽。"
女人或许是被南门芷言刚刚的动作吓到了,哆哆嗦嗦结果鞭子。不想那男人回过神来,借着酒劲儿,胆子反而比平时大,喊道:"你来抽,你不怕我休了你,饿死在大街上?"
这句话彻底打垮了女人,她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鞭子啪地掉在地上。
南门芷言知这女子已经被彻底打怕了,俯身又帮她把马鞭捡起来,塞进她手里,说:"你尽管打,他不敢休你,休了你他这个样子去哪再找媳妇。休了你,我给你找,你只管打。"
那女子听了,又恨又怕,哆哆嗦嗦抽了那男人一鞭子。对于男人来说,这一鞭子的侮辱性要比伤害性大上许多,那男人咬牙切齿就要起来夺鞭子,被南门芷言一脚又给踹回去,说:"抽吧。"
一鞭子打出来,恐惧被打去了大半,心中只剩下怨恨来,那女人手里又加了几分力气,狠狠抽到男人背上,嘴里还哭喊着:"看你还敢不敢。"
狠狠抽了几下,那女人觉得解气了,却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南门芷言看样子,心中不忍,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又拽起那男人的衣领,把他薅起来说:"若我再听到她的一声哭喊,便把你充军,让你去战场上好好打人,听到没?"
那男人全身痛得说不出话来,也知道了南门芷言的厉害,吓得连连点头。
南门芷言俯身从坐在地上的女人手里拿回来鞭子,放轻声音,说:"若他还敢,你尽管还手,或是去街上哭喊,我能听到。"
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出了门,南门芷言觉得心中畅快了些,下意识地想回去若跟司命讲刚刚的事,司命会怎么说,等跨上马才想起司命那紧闭的谢绝打扰的房门来。
南门芷言勒了马缰,哒哒哒哒的声音又响起在寂静的街道上,心事又起,和着月光,不知飘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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