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火
火
入冬了,一连阴了几天,隐隐约约似要下雪但一直又不下,寒风呼啸,吊着人们的胃口。
司命惧冷,早早就被毛茸茸地包裹起来。不过是出去点个灯的功夫,头上带了个软糯的毛毡帽,披了件厚斗篷,脖子处也簇了一圈白绒绒的毛领子,就连靴子口也缀了一圈皮毛,整个人像极了一只站起来的白色小鹿。
南门芷言还是深秋时的那副打扮,嘴上总是说着"这算什么,比起塞北差远了"。每次看到司命的打扮,南门芷言总会笑,嘴上不说什么,手却总爱去摸那些毛绒绒的东西,摸摸帽子,摸摸领子,然后笑意又加深几分。
这日司命点灯回来,南门芷言颠颠儿地跑过来迎,疾步走过来时手还一直捂着胸口。
司命从车上下来,南门芷言伸手又要去摸那帽子,司命索性将帽子摘了下来,塞到南门芷言的手里,说:"你既然喜欢,不如自己带着。"
南门芷言不住摇头,又给她带回去,笑着说:"这帽子只你戴着,才会让人心生怜爱。"
也不知她说的是帽子让人心生怜爱,还是司命让人心生怜爱。
说罢,南门芷言就高高兴兴地从胸口里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来,还没等司命看清就一骨碌到了司命的手里。
这东西热腾腾的,里面硬硬的东西一颗一颗地挤着。
"李和炒栗。"南门芷言说,脸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用下巴指了指那包例子。
司命从没吃过李和炒栗子,听说这家炒栗日落前就关门歇业了,况且冬天大家闲在家里,都想吃上口热腾腾的炒栗子,他们家时常半下午东西就卖个精光。
也就在风里一会儿的功夫,手里的炒栗就凉了不少,司命将栗子收到斗篷里又捂着,然后问南门芷言:"你就一直在胸口捂着?"
说着她就伸手去摸南门芷言的胸口,果不其然,那里冒着热气,比其他地方热乎不少,恐怕是那烫手的炒栗刚出锅就被她捂上了。
"今天偶然路过那里,想起我们曾说起过这个,就买回来些给你尝尝。"
"真是有心了,总是记挂着我。"司命故意调笑道。
听司命这样说,南门芷言更加难为情了,仿佛自己一天到晚不论走到哪都想着她,胸口的热气一下子从脖子蹿到脸上,背着手身子笔直地转到一边,等找到了台阶才又笔直地转回来,说:"明天祖母过寿,我想告一天假。"
这日南门芷言没在,拢月也在南门府上给老太君过寿,司命百无聊赖翻了几页书,却觉得心中很燥,有些看不下去。
她本想着去品茗轩找宁雅喝盏茶,走到门口看见范淼坐在那里打瞌睡,突然又想去济世庙。
范淼心中有些犯难,今日南门没在,他心中没有底。还没等他开口劝阻,司命便说道:"你们是我的禁军,要听我指挥,连南门大人也要听我的。"
谁说不是呢。
这日来济世庙的人出奇地少,庙里冷极了,范淼一边轻轻跺脚一边说下次来这里要备一个火盆,不然待不住人。
司命也觉得冷,坐在那里感觉手脚被冻得生疼,于是把手伸出来放到蜡烛旁借着那一点点烛火烤手,以免手指冻僵了,又叫范淼把门虚掩上挡些风,但那破旧的门板和小小的火苗在北风里只能给些心里安慰。
"今日没什么人,又这么冷,不如早早回去吧。"范淼又说。
司命又等了一会儿,见并无人来,心中也打了退堂鼓,正想着早些回去,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门被一个人大力撞开了。
那人一头栽进来就跪下来哭喊:"救命呀!救命呀!"
范淼挡在司命身前问道:"怎么了?"
那人哭天抢地地喊着:"我家媳妇刚有孕五个月,今天突然腹痛得厉害,在床上滚了一天,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求求恩人救救她罢!"
那人说着就不停地磕头,嘭嘭嘭地磕在地上,让人心生不忍。
范淼往门外看了看,问:"她人呢?"
"她已经下不了床了,小人一个人搬不动她,何况今日天冷得要命,我怕真要了她的命啊!"
那人说着就跪着扑过来,扑到范淼的脚边不住地磕头,嘴里喊着"救救她吧""救救她吧""我家离这里不远,恩人救救她吧"。
司命心下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想着有范淼跟着自己,便写了几个字递过去。
"不如我们去一趟,而后直接回去。"
南门府上老太君过寿,虽没请什么人来,但家里仆人丫鬟几十口子人凑在一起也十分热闹,吃过了饭,女眷们又凑在一处玩闹吃酒,南门芷言运气不好,拍七、传花,玩什么都不太顺,一连喝了许多杯酒,被眼花缭乱的烛火晃得头晕。
游戏正酣,叽叽喳喳的嬉笑玩闹声从房中溢出来,连同浓郁的酒香。
忽然一个小厮咚咚咚咚地跑过来,拽住管家嘀咕了几句,管家脸色一沉,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进了屋里,脸上堆着笑把南门芷言拉了出来。
"怎么了?"南门芷言有些醉意,心思还在屋里。
"范大人来了,有要事要找您。"
"大晚上的什么要紧的事?"
"没说,只是只是看着好像是头破了。"
南门芷言突然一激灵,想起司命来,瞬间酒醒了大半,抬腿就疾步往门外走。
一出门,南门芷言就看见范淼捂着头在暗处站着,一身的泥土,手指缝里朝外冒血,不知是疼得还是被吓得,嘴唇抖个不停,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南门芷言低喝了一声。
范淼又把南门芷言往被处带了一带,看没人跟来,便低声说道:"司命她,司命她被人带走了。"
"怎么回事。"南门芷言觉得自己的脑子在突突突突地跳,但仍拼命地冷静下来问。
"今日她要我同她去济世庙,不想有一人说他的媳妇在家快要死了,司命提出去他家里诊病。走到一个街口,我被一记闷棍敲晕了,醒来就"范淼越说越后悔,哆哆嗦嗦的,话说了很久才说完。
南门芷言听着只觉得天灵盖被人掀开了,她很不得拽着范淼把他一头磕死在一旁的石狮子上,她拼命地攥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久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来:"你一大家子有多少人头够你来赔。"
听南门芷言这么说,范淼彻底没了主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竟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快牵马出来。"南门芷言对站在门口的管家大喊一声,虽离了几十步远,但管家仍被吓了一跳,身子哆嗦了一下。
马牵出来,南门芷言都顾不得披个篷子,只穿了件单袍就翻身上马,一边夹马肚子一边对瘫倒在那里的范淼大喝:"愣着干什么!跟上来!"说罢便快马疾蹄消失在街巷中。
事情不能闹大,除了范淼,南门芷言又找了个信得过的手下一起来到范淼被打晕的地方。这地方离济世庙不远,附近是一片杂乱的穷人聚居的地方。
南门芷言知道必须要在天亮前找到司命,天亮了,城门洞开,就会出现太多变数,到时别宫那里瞒不住,别说范淼一家的人头,整个别宫包括别宫禁军,谁都难逃一死。
"他只掳走司命却不掳你,说明他是提前瞄好了的,既然不为诊病,那就是看出司命是女子才心生歹意,定是之前来过济世庙诊病,才察觉到的。"南门芷言疾步朝这聚居区的深入走,一边小声对范淼说道。
范淼听不进去,只是机械地点头。
"既来诊病,那大概率就在这片儿。"南门芷言心中也没底,但没底也要做些什么,那人既然瞄准了司命,必是有所图,虽南门芷言心中知道那人图的是什么,但她不愿意想。
南门芷言觉得整个人就像是在悬崖边,被推下去又被扯上来,心忽悠下子空了,又忽悠一下子实了,气血一阵一阵地向头上涌,却不能任由这样,还要拼命地平静下来去想事情。
她努力地让司命的脸从她的脑海里消失,然后稍稍平静些,可刚平静些,胡乱的画面就又浮上来,让她恨不得能一巴掌将这地方都给掀了。
"把那草垛字点了。"南门芷言无意看见路旁的几个草垛,突然停下来说道,"点着了就以抓纵火犯的名义,挨家挨户地去搜!"虽这理由过于牵强,但南门芷言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夺过手下手里的火把就扔到了那草垛字上。
冬季干燥的草垛子瞬间就腾起火苗来,不一会儿便腾起一人多高的火焰,几个草垛子连在一处,大有火烧连营之势。
火烘烤过来时,南门芷言才发觉自己身子已经被冻得有些不利索了,瞬间大火又扑过来,嘶吼着要将人也吞噬进去,但她缓不过神,还是手下猛得一拽她,将她拽到一边她才回过神来,外衫的一角已经被火燎了一大块。
"分头去搜。搜过的在门口划个十字。"南门芷言一回过神就吩咐道,不想耽误丝毫功夫。
司命觉得一阵刺痛从嘴巴上传来,她拼劲全力挣开眼,看见一只粗糙的大手攥着自己的下巴,大拇指狠命地掐着自己的人中。
司命坐在地上,地上凌乱地铺了一层枯草,只吸了一口气,便被空气中浓重的灰土呛得狠命咳嗽起来。
刚刚那个涕泗横流、诚恳老实的脸凑了上来,布满了猥琐又满意的笑容,笑嘻嘻地说:"没死就好。"
司命想动一下,才发现手脚都被捆着,她拼力压着心中的恐惧,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呦呦呦,真是捡到宝了,长得好说话还好听,卖个好价钱够爷们儿花一阵子了。"那男人兴奋地笑着说,说罢,屋子的暗处又传来几个人的笑声。
那人说着,又捏了一把司命的脸,手又顺着脸往下走,嘴里还说着:"要不是欠钱了,爷们儿还真舍不得卖。"
司命说不出话来,泪控制不住地向下掉,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原来还有比死可怕百倍的事情。游走的手让她本能地干呕了一下,脚死命一蹬,竟结结实实将那人踹得脸磕在地上。
身后发出哄笑声,那人爬起来,脸上沾满了灰,还蹭破了些皮,他恼羞成怒地甩了司命一个巴掌,嘴里还骂道:"去你娘的。"
手指印瞬间在脸上肿出形状来,因为没有防备,司命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又碰到刚刚被打晕时的伤口,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那人不解气,朝一侧走了几步,只听见清脆的"啪"的一声,是又一巴掌。原来旁边还有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安静极了,即使被狠命甩了一巴掌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那男人又走回来,反手又甩了司命一个巴掌才稍稍解气。
身后过来一个男人劝道:"打坏了卖不出好价钱,走走走,去洗把脸。"
说话声渐渐远了,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司命缓了好一阵子,才觉得眼前空洞的黑变得浓厚些,她一张嘴,嘴角又被扯来些,疼得她又闭上了嘴。
又过了好久,司命才张嘴问道:"你是谁?"
屋里像没人一般死寂。
虽然司命也怕极了,身子不听使唤,但她还是咬牙向身旁挪了挪身子,想看清那人的长相。等稍稍凑近些一看,司命一下子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只见那人蓬头垢面,脸已经看不清本来的样子,肿了一圈,也不知脸上额上哪里在淌血,新伤旧伤叠在一起,长时间被粗麻绳绑着的手脚已经变得黑紫,靠在那里一动不动,眯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你你"司命你了好几遍,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杀了我吧。"那人突然说道,"求求你了。"
"一定有人来救我们的。在天亮之前。"
那人听了,极轻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我的腰间别着一个火折子。"司命又朝那人挪了挪。眼前这人的样子反而激起了司命的一股劲儿,"你帮我拿出来。"说着司命又拼命地靠近那人。
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火折子被取了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司命又说了一句,而后俯身拼命地朝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火折子簇地燃气一簇小火苗,悠悠地将地上的枯草浸燃了。
"她一定能看到。"司命又说。
火势从地上蔓延开来,燃到了墙上。
浓烟慢慢积聚,火光将两人包围。
门被人打开,寒风涌了进来,但并不能丝毫缓解火炙烤身体带来痛。门外是此起彼伏的骂声,几人冲进来扯拽她们,只拖拽了几小步便又跑了出去。
司命突然想起昨日的那份炒栗,扔进炭炉里发出哔剥的声音,南门芷言垫了块手巾从炭炉里把那栗子捡出来,被烫得不住甩手却仍要给她剥壳。
很烫,她觉得。
于是她又想起骑马时从耳边吹过的凉风,采药时从水面吹来的凉风。
她想跟身旁的那人说,如她所愿,她把她杀了,把她们都杀了,可她张不开嘴,她的身体不断下沉,不断下沉,不知要沉到哪一层黑暗里去。
突然有一双手接住了她。
"司命!"她听到有人喊她,既远又近。
一阵凉风吹过来,是真的凉风吹过来,她隐约看见了月亮,和月亮下的那张脸。
"芷言。"她喃喃一声,那张脸她并没有看清楚,但除了南门芷言,还能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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