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人
王二忐忑不安地等在门口,一会儿暗道难怪严猎户他们本事大,原来是侯府的人,一会儿懊恼刚才自个儿吓得没敢抬头,都没看清贵人们长什么样,一会儿又忧心主家这个时候来庄子干什么……
心里乱七八糟,面上勉强镇定,他媳妇问贵人们的饭食该怎么准备,他还能安慰道,“别担心,等会我来问问严猎户,他们认识贵人,肯定知道。”
话是这么说,等人真出来,他腿都软了,他媳妇连喊两声“当家的?当家的?”他才醒过神,“哎!哎!严……严猎户,哎,不知道侯府的贵人们……这午膳,咱们的饭食……”
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老严皱眉,脸更黑了,王二愣是不敢问下去了,后面却有个人追上来,伸手搭在王二肩上,王二吓了一跳,一扭头见是贵人的车夫,忙要行礼,被拎了起来。
“我就是一车夫……不用担心,郎君和娘子不是苛责的人,午膳就按农家菜色来,干净些就好。”马叔嘿嘿笑。
“好好好,我这就让我媳妇去准备,一定干净。”王二放下心来,马叔又道,“劳烦兄弟也给我们做两个菜,我们哥几个挺长时间没见,喝酒说说话。”
“哎明白,小的这就让小的媳妇准备。”
王二媳妇手脚麻利,带着庄子上另外两个做事干净的妇人一起准备饭食,三两下就做了几样下酒菜,送去了严猎户的屋子。
酒菜齐备,马叔捞起酒坛,“知道你们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没酒喝,特地去醉仙楼打的酒,嘶……花了老子三贯钱呢!”
“费什么话?快倒!”独眼张吸了吸鼻子,浓郁的酒香顺着鼻腔直入喉咙,勾得人心痒舌干。马叔知道他好酒,这是酒虫犯了,一人倒了一碗,独眼张不待他说话,先满饮而尽,从喉咙里发出畅快的一声叹息,“爽啊!”
“啧啧啧,你这叫什么?牛吃牡丹?这酒给你喝真是糟蹋!”马叔说。
“从当年在军营里你就这德性,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抠门?我们地里刨食喝不起酒,你小子不是在侯府当差,每个月月钱少你了?”
“老子一个月月钱也没有三贯啊!”要都他这个喝法,他一年的月钱也不够喝的,还好他机灵,另外两坛就是酒铺两百个大钱一坛的普通酒。
显然这帮人也不傻,高老头自己倒了一碗喝着不对,顺手将酒坛推给老严,拿过另一个酒坛,独眼张一只眼睛也利得很,凑到高老头边上,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就黑脸老严抱着那坛两百大钱的酒,喝一碗,眉头一皱,喝一碗,眉头一皱,那脸黑的,出去说吃小孩都没人怀疑。
“别给喝完了,给我留一碗啊!”马叔嚎叫,那两人能给他留就怪了,酒坛转来转去,三人你来我往过了十来招,马叔一人还真对付不了他俩,无奈坐下,夹了一筷子野菜,“得,你们这些牲口!哎,给你们给你们,老子过几日说不定还真有一笔大进账。”
“十贯!”他比了个手势,“你们猜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当说客劝我们回府来的?”独眼张出口带刀,马叔义正言辞,“老子是那种卖兄弟的人?”
屋里众人斜眼看他,他一抹脸,“十贯也太少,二十贯还……哎别打别打!哎呀咦……老子这钱可是正经来的!好,我好好说,这钱是三娘子赏的,那天三娘子叫我选些仆从跟她一起出去,你们猜去哪儿了?你们绝对想不到,平康坊!一个叫燕春楼的青楼!”
“三娘子去……青楼?”高老头瞪大了眼,他们也算看着三娘子长大,小时候就乖巧懂事,现在也没见什么变化,还能往青楼跑?
“真的!别以为我诳你们,府里去的好几十号人,你们去问问就知道了……当时青楼不让进,三娘子直接叫我们闯进去,把二郎君带了出来……这事先不说,咱们说点实在的,你们还真不打算回去了?大家都知道,当年被逼出府并不是三娘子他们的过错!”
“那时候老侯爷出了事,大郎君伤了头,二郎君和三娘子年纪不大,一个见天儿地说要找人去焉支城找老侯爷的遗骨,”当年那场大战,老侯爷战死沙场,尸骨无踪,京城的墓里至今葬的还是衣冠,“另一个身体不好,险些没撑过来……”
“我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三娘子他们……”高老头淡淡道。
“那为什么不回去?三娘子特地来请,你们拿乔呢?还是叫你们一声叔叔,就欺负晚辈?”
“谁拿乔?谁欺负了?”独眼张不乐意他泼这脏水。
那为什么?不是怨怪也不是拿乔,那您给解释解释?
独眼张别开眼,闷闷地灌了一杯酒,也不在乎刚刚还吐槽这酒滥竽充数。
高老头接过话茬,“不是说了我们习惯这里的日子了,在这儿不好吗?安稳平淡,咱们当年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就是为的以后能过安稳的日子吗?现在这日子有吃有喝,又不用担心哪天被逼服役送死,不就是大家想要的吗?”
“屁!”马叔啐了一口,“高老头就属你心眼最多脸皮最厚,瞎话张口就来。是,要搁咱们以前还在周朝的时候,像这样能吃饱喝足那真是做梦的美日子,可咱已经不是以前的咱了!”
“就像我,我老娘就盼着我娶上媳妇生个娃,我老娘要是还在,我一定娶媳妇生他十个八个……”他又喝了一口酒,眼珠子红了。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朝廷为了镇压各地起义,大肆征兵,地方这王那王也到处拉壮丁。他那时就是镇上酒楼后厨的小帮工,大厨让他杀个鸡,他都怕的不敢睁眼,却倒霉的被朝廷某路大军征走。
他装死逃出来,又去他老天爷的被一个王爷的人拉去充军。他娘就他一个儿子,愣是找了过来,说“儿啊你别怕,娘就跟在你后面。”他满心以为等他们打完,打完就能带着娘回镇子,谁知道那狗屁王爷打了败仗,为了自己逃命,叫人把附近的百姓拉去充当人障!
马叔抓酒坛,抓了两下才抓住,他直接往嘴里倒了一口酒,一抹嘴角,“大梁建立的时候,老侯爷问要不要离开的人,不止我们,但最后只有我们留在候府,为什么?因为我们没牵没挂没家了,老侯爷说‘那你们给我看家吧,以后我老了,咱们一起过活。’你们答应给老侯爷看家,就看到这儿来了?甭说老侯爷平日对我们怎么样,就凭老侯爷救过我们的命,我们也得保护好主子们!”
屋内默了片刻,高老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回去,不是为了保护主子们?”
“什么意思?”马叔疑惑地看向高老头,“你们在这儿是为了保护主子?是了,我早就觉得你们当初离开候府很奇怪,好像大夫人有这个意思,就顺势走了,偏偏还就窝在京郊,果然是有秘密!”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都知道?”马叔扫视众人,大有种“就瞒着我一人”的不满,老严举手,“我也不知道,我听他的。”
他指指高老头。
马叔并不觉得高兴,他盯着高老头,后者神态自若地喝酒吃菜,他知道这人不想说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问不出来,哼一声,“好,你们有秘密,你们有苦衷,但你们的选择未必就是为主子好。”
“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这事三娘子嘱咐过一定不能告诉外人。还是那日,三娘子带我们闯青楼,之后我们又去了袭庆坊找大郎君,大郎君正被人围着赌斗,一个人举着几百斤的铜鼎,稍有不慎,大概会没命!”
“三娘子很少出门,那天却急切地吩咐了两个地方,就在这两个地方,我们先后找到醉醺醺的二郎君和处于危险中的大郎君,后来我问过三娘子,她是怎么知道大郎君二郎君在那里,你们猜三娘子怎么说?她说——她做了个梦。”
梦?
“别不信,三娘子说,梦里这一日大郎君和二郎君出事了,一死一伤,她按照梦里的地点找过去,果真找到大郎君二郎君。后来我私下去打听,袭庆坊没发生其他事,但燕春楼,和二郎君一起的钱郎君一行当晚与人发生争斗,如果不是燕春楼妈妈及时阻止,当晚一个郎君差点被打断腿……”
“……是冲着二郎君去的?”高老头神情凝重,独眼张老严几人也严肃起来。
“事实上,我怀疑三娘子梦里出意外的不止大郎君二郎君……当天三娘子还让人将小娘子小郎君保护起来,不让其他人接近,甚至是纪家。如果大郎君二郎君小娘子小郎君出意外,三娘子自己恐怕也……”
未尽之意大家心里都明白。
“啪啦!”酒碗被老严捏碎了,这声动静打破了屋里的沉默,一连声的咒骂拍桌。
“艹!”
“老子弄死他们!”
“马瘸子你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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