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厌恶
宝意怎么也想不到,谢九容会来陵城。
前阵子文安帝驾崩,新帝继位,如何雷厉风行整肃朝纪,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宝意也略有耳闻。
即便对谢九容有再多怨愤,但宝意也不得不承认,他作为一名帝王是十分优秀的。
只是,眼下他初登帝位不久,何以会丢下朝务跑到这江南小城来?
宝意满腹狐疑,却碍于礼数,只得下了车走至谢九容面前,行了礼,温声道:“民女参见皇上。”
身后的沈洛卿与陆乘月亦低头行礼,大气也不敢出。
先前她们曾不止一次地开宝意与唐亭安的玩笑,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陆乘月浑身猛地一颤,越发觉得自己项上人头有些不太稳当了……
谢九容的目光只落在宝意身上,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中似夹杂着些许叹息:“朕别无它事,只是想来看看你,你瘦了许多。”
宝意微愣,杏眸难掩愕然,她佯作不适地轻咳两声,细声道:“江南水土宜人,民女的病已略好些,多谢皇上挂念。”
谢九容望着她,指了指甄府的朱门,“甄小姐不请朕进去喝杯茶?”
宝意道:“皇上请,只是敝府茶水粗陋,还望皇上海涵。”
谢九容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茶并不重要。”
宝意:“……”
她抿了抿唇,引着谢九容进府落座。
府中管家仆从虽不知谢九容的身份,但见小姐待他如此有礼,便知这位俊朗非凡的公子定然是个贵客,连忙抹桌净凳,奉上上等茶水与点心。
碧绿茶叶在水中舒展,谢九容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盅,看向宝意道:“朕这次前来委实唐突,还望甄小姐不要见怪。”
宝意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只好见招拆招,温软一笑:“民女不敢,皇上记挂着民女,民女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皇上?”
谢九容眉头微蹙,“你我之间既有婚约,到年底便要结为夫妻,如此生疏倒显得生分了,我叫你‘宝儿’可好?”
殊不知他话音放落,宝意便脸色大变,脑海中不自禁地闪过前世的种种,那一声声语调缱绻的“宝儿”回荡在耳边,让她心口一阵阵的发闷。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宝意强忍着不适,淡声道:“皇上还是叫我‘宝意’吧。”
谢九容怔了一下,见她神色冷淡,眉眼间略有不耐,心下不禁一沉——她当真如此厌恶自己?还是说她心中已然爱慕他人,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嫌恶?
明明她对容承、对唐亭安都十分有耐心,谈天说地,言笑侃侃,怎么一对着他,便如此冷淡?
谢九容凝神细思,一点点回想与她相识的点滴细节,莫不是在秋水围场时,他因一时激动,而表现地过于轻浮,从而使她讨厌了自己?
思及此,谢九容真挚地望着宝意,为之前的所作所为致歉,“从前我有许多唐突冒昧之处,还请你原谅。”
他顿了顿,“希望你早日病愈,得以回京与父母亲人团聚。”
见宝意神色如故,谢九容面色微黯,起身道:“你歇息吧,我走了。”
在谢九容及其亲随走后,陆乘月才捂着胸口走了过来,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皇上没找我们麻烦。”
沈洛卿笑道:“咱们闺房里的悄悄话,总不至于传到他的耳朵里去。”
宝意眉头紧蹙,“不知他跑来这里干什么……”
陆乘月喝了一盏凉茶,“人家不是说了,是来专程看望你的。”
宝意摇了摇头,“有些古怪,说到底我与他也不过见了两三次面,至于对我如此上心吗?”
而且瞧他方才的意思,竟丝毫没有悔婚之意,说什么希望她早点病愈回京和家人团聚,还不是想能早点与她完婚?
宝意眸中闪过一抹茫然,看向表姐:“卿表姐,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他已然是一国之君了,能对你这个镇北王府的娇小姐有什么阴谋呀。”沈洛卿掩唇偷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人家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茶饭不思,魂牵梦萦……”她摇头晃脑地拉长语调,笑得花枝乱颤,一面躲着宝意一面笑道,“简单来说就是中了你的蛊,所以才在百忙之中从京城巴巴地跑来。”
陆乘月补充道:“可惜呀,热脸贴了冷屁股,某人的一腔热情到底是付诸流水喽。”
被她们俩这一插科打诨,方才的恼怒与疑惑登时烟消云散,宝意笑着要去扯两人的嘴。
一番打闹之后,三人气喘吁吁地坐下。
宝意正色道:“他来了也好,倒让我知晓了他的想法,想盼着他取消婚约是不能的了,为今之计,只有金蝉脱壳这一招了。”
沈洛卿道:“可假死药我尚未能把握好分量,不可贸然使用。”
“这也无妨,我前几日听简夫人说起一位江湖人士,人称‘银发老尼’,她来自苗疆,身怀异能,有一种眠蛊可让人昏睡数日,如同假死一般。若是能寻到她,借来眠蛊一用,届时自然也可逃脱。”
“话虽如此,只是人海茫茫,又要到何处去找她呢?”
宝意道:“事也凑巧,简夫人说这位老婆婆祖上的宗祠便在陵城,每年五月,她老人家都会来此地居住数日,如今已是四月底,届时我多派些人手留心,定当能找到她。”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仆从来报,“林公子在花厅等表小姐,说是有些医理不通,想请教表小姐。”
宝意与陆乘月对视一眼,纷纷怪叫起来,“林公子又来找表姐啦!”
“就是就是,每日朝夕相对不说,也不知怎么好容易歇息一天,也跑过来要请教问题。”陆乘月挤眉弄眼,促狭地问,“难不成这林公子要做医仙不成?”
沈洛卿面色微红,啐了她们一口,“等我回来再与你们算账。”说着起身出去了。
待到了花厅,林洛正端坐着,手中握着一卷医书,眉间微蹙,似是有什么不解之处。
沈洛卿轻咳一声,“今儿你有什么不懂的?”
林洛面色一红,指了指书卷,“这里有些不太明白……”
谢九容只在陵城待了两日,期间只见了宝意一面,其余时候不是在批折子,便是去街上采买些时鲜玩意儿。
阿四十分不解,却也只能任劳任怨地将那些风筝古玩一股脑儿地抱回来。
回京前夜,阿四见主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长吁短叹不止,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
世间女子万千,姿色出众性子温柔者更是不知凡几,也不知爷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非认准这甄小姐不可。
他正兀自胡思乱想,忽听得爷起身穿了衣,连忙走进去服侍,“爷,这大半夜的您要去哪儿?”
谢九容不发一语,待穿戴整齐后便跃出了窗户。
阿四:“……”
怎么鬼鬼祟祟的?
他不敢懈怠,赶忙跟暗处的老三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地紧跟了上去。
急追猛赶一阵后,阿四看着前方的宅子沉默了。
爷大半夜的不睡觉,倒在甄府里做起了梁上君子。
饶是宝意在府周安排了诸多侍卫,但当夜乌云闭月,夜色深沉,谢九容武功高强,又特地放轻了动作,是以当他落于宝意卧房的屋顶上时,竟无一人发觉。
见主子轻揭瓦片,凝神往下看去,阿四与阿三面面相觑,虽万分不解,但两人也不敢跟过去,只在不远处观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阿四只觉脚踝处被不知名的飞虫咬了好几个包,暗自叫苦不迭,终于见谢九容直起了身,飞身而去。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回了行宫。
宝意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在翌日收到许多他送来的礼物时,不禁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给她买这么多陵城本地的玩意儿做什么……
沈洛卿与陆乘月见了,亦是哑然,半晌,两人才讷讷道:“或许……他是觉得空手来很没诚意吧……”
宝意:“……”
虽然其中确实有几件还不错的礼物,但宝意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命人将它们全都堆在了库房。
而在同一天,她又收到了容承的来信,这使得她因为谢九容而烦躁的心情登时好转。
见他说起家中事务的冗杂繁忙,恐怕近些时日都不得空来陵城看她,宝意理解之余,又难掩失望。
“容兄以家事为重,你我之情谊,青山不改。”
谢九容看着信笺上秀丽的字迹,心中酸苦难当。
当初他因为按捺不住对她的思念,而假做成另一个人接近她,却万万没想到,宝意对这个假的“容承”推心置腹引为知己,对谢九容却是越推越远了……
他面色灰暗,凤眸中流露出一股骇人的戾气,将信丢在案上,起身去了书房后的一间密室。
那里陈列着各色兵器,谢九容取过一条带刺的长鞭,径直跪在了一张画像面前,挥鞭抽向脊背。
鞭子划过长空,发出凌厉的脆响。
如此抽打了十下,谢九容额头上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地抬起眼,漆黑幽邃的眸光中竟流露出可怜哀求,低声呢喃:“我前世便对不住你,今生如此执着,是不是又错了?”
画上的少女杏眸乌黑湛亮,两颊梨涡浅浅,穿着鹅黄色春衫,正在花园中扑蝶。
那是他临摹画下的甄宝意。
是他记忆中最为鲜亮生动的一幕。
彼时母妃笑着问他:“珩儿以为,镇北王府的小姐长得如何?”
他心口怦的一跳,却淡淡回答:“十分标致秀丽。”
只是标致秀丽么?只是因为她与赵如锦有几分相似么?
前世无数个夜晚,他夜不能寐一遍遍质问自己:若宝意不是天真烂漫,待他至诚,若她是个娇柔蛮横的女子,他还会如此懊悔过往,万分惦念她吗?
若只是贪图美貌身段与柔情,他身为帝王自然可以坐拥万千佳丽,但为什么他唯独对她念念不忘呢?
从前诸多般想不通的问题,在此时忽地心间雪亮——
他爱上了宝意。
前世的他愚蠢至极,识人不清,对待感情万分迟钝,白白地糟践了宝意的一片真心。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就对她动了心时,却已经太迟。
今生的他卑鄙无耻,仗势欺人,明知她不喜欢自己,却还要与她定下婚约。
谢九容唇角溢出一抹苦笑,明知她厌恶自己,明知他们的关系已陷入僵局,可他却仍旧不死心。
饮鸩止渴,无药可救。
脊背上鲜血淋漓,浸染了织金锦袍,他再次扬起鞭子,重重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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