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七岁的月亮
她只有十七岁,
过去也难回去。
1[2010年春]
2010年的春天开学前,辞县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夹雪。雨水将马路冲刷的干净,萧条了一整个冬季的街道树木开始露出绿意来。
户口本上她的名字是殷斯时。
那天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笔盒里的黑色圆珠笔笔芯快要用完,五毛钱两根,她穿上鞋和棉服决定去买新的。
她从文具店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她总跟人说自己从小就倒霉,于是这次也没逃过,摔倒的时候眼尾磕到了路上的石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红疤。
血倒是不多,就是疼。
倒地的那一刻,她的耳边传进很多嘈杂的声音,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路过她,有个男生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问她有没有事。
他的声音很好听。
殷斯时羞愧于自己的窘态,在男生扶起她之后连声道谢也没说就跑远了。后来她反复朝着一个方向确认,辨认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和影子。
读初中的时候,因为家里的琐事和自身的原因,殷斯时的学习成绩很差,都说中考和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需要重视,可是在她的家里,没有人需要她重视。
所以在环境不允许的情况下,她每次考完试的时候成绩都不理想,可她还是拼了命的用所有的时间去学习。
至此,她虽然没能考上重点高中,但好歹靠着不眠不休考上了辞县三中。
三中本科率和重本率远远比不上一中,但是她很满足,因为是擦着录取分数线进的学校,所以被排在了不怎么好的班级。班上学风消极,有段时间她经常犯困,低着头的瞬间,老师已经讲完了一节课。
回到家殷简宇永远冷着脸,在工地被老板骂了心情不好的时候男人总是喜欢骂她。殷简宇是思想很老旧而且固执的父亲。
他骂殷斯时的时候喜欢拿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揪着她的耳朵。很多很多次,她都害怕自己的耳朵被揪掉,看镜子的时候被揪过的地方红的可怕,母亲年轻的时候受过刺激,没有正常人的反应和相处能力,只有一件事情女人在十几年后仍然还记得清晰,那就是恨她,还有一件事她也同样要忍受,来自殷简宇的冷漠。
殷昭在尚且小的时候,也曾骄纵过,知道自己跟着殷斯时出去玩遇到点不好的事情,挨打的总是自己不被疼爱的姐姐,所以肆无忌惮的犯错。直到十二岁的那年,他为了掏鸟窝爬到了三米高的树上,殷斯时上不去,只能在下面等他自己爬下来,爬到一半的时候手滑落,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被推进了急诊,肋骨摔断了一根,背部都是淤青。殷昭那天晚上趴着睡的,殷简宇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拽着殷斯时的衣领使劲儿的踹她小腿和腰部,旁边的护士都想报警,他才停下来。殷斯时从小就倔强,三个巴掌,男人的手常年打工又粗又厚,脸都肿了,她愣是一声没吭,挨完打她收拾好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又照顾殷昭到天亮。
殷昭叫她姐她不回,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
殷斯时大他三岁,比同年龄段的孩子早熟很多。沉默到后半夜,病房的人都睡了,殷昭疼的睡不着,她突然声音带着哽咽的说:“我要是能爬上那棵树就好了。”
后来的时间里,她练习过很多次爬树,摔下来再上去,瞒着殷简宇,放学后很晚回家,一家人要吃饭找不到她,殷昭摸着黑出门看到她从树上下来。
脸和手臂都是擦痕。
那是第一次,他不再嫌弃她。拽着她的袖子回了家,也替她挡住了来自殷简宇的暴脾气,殷斯时吃饭的时候眼眶还是热热的。
她要是能哭出来就好了。
长大后看着父亲打她的时候,殷昭总是想。哭能释放很多情绪,她被自己心里的情绪挤压到腐烂,慢慢地沉淀,外表无异,内里成了副空壳。
殷斯时曾经有一段极其想和殷简宇讨论关于尊重的事情,在她删掉了所有的长篇大论和条条框框后,最后只留下了小心翼翼的几个字:“爸,其实有的时候我只是想好好和您商量某件事怎么做才好,您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轻易就否定我?”
随意说出口的否定,扼杀的总是一个人的勇气。
她本以为会说服的,可是她得到的是保持了一分钟的沉默。
沉默过后是爆发的愤怒。
抽着烟的殷简宇腾出一只手使劲的拿擀面杖拍打她的背部,一下又一下,声音大的像是在劈柴,直到擀面杖从中间断成两半,殷简宇才停下来。
“想和我讲道理,翅膀硬了再说。”
她没吃没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去参加的期末分科考试,因为背部的疼痛牵扯到手,所以手抖的拿不动笔。做数学卷子的时候大题步骤能省则省,最后成绩出来在班级排名十几名。
年级放了理科和文科的排名,她对着表格看了好几遍,文科比理科好得多,化学只能考二十分的人去学理科,最后的可能就是连大专都没地方去读。
她被录取到辞县三中后的夏天,全家四口人蜷缩在租来的出租屋里,二楼朝北面的房子一年到头晒不到太阳,黑漆漆的房间温度也低,夏天的时候殷斯时在里面待上几分钟,都会冷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班上的学生校服下面穿着白色的衬衫,校裤拿到河对面的裁缝店剪裁得体,她的校服裤腿肥大到能塞进去两条腿。
学校出门的那条河,里面堆满了垃圾和污染物,水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散发出股股的异味,恶臭熏天。
新的环境和人群让她变得压抑和艰难,可她一直记得那个背影,很高,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长裤,走在校园每一处的时候她都在寻找,直到他推开那扇门,然后闯了进来。
高一下半学期文理分科后她如愿被分去文科班。
寒假要和父母一起回小镇过年,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晕车,一路上都在捂着抽搐的胃难受,父母置办了很多年货,吃的喝的用的,除夕夜的晚上下了很大的雪,她一个人爬了座山,把妈妈做的年货带给了外婆和外公,然后和他们一起过年。
殷斯时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压抑的,是不开心的,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太少了,如果他们能减少一点对她的偏见,或许她马上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二月份元宵节刚过就要返校,她们正月十五的下午回到县城。晚上殷斯时和殷昭去河边转了转,有人在放孔明灯,红色的灯笼飞到很高的地方,她花十五块钱自己买了一个,阿姨将最后一个也连并送给她。
结果她不会放,里面的火光烧尽了,孔明灯都没上天。
倒是殷昭的那个,随手一放就飞的很远,很快和夜空融为一体,难寻踪迹。
“姐姐。”他说。
“我帮你许了愿望。”
“什么?”
“岁岁平安。”这是她每年的愿望。
殷斯时笑了笑。
她的成绩仍然不太好,是文科二班的倒数最后几名。开学报到的那天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等了很久,班上的同学有三分之二是选择继续留在原本班级的,座位表上新进来的同学有十七个,她就是其中之一。
班主任要求他们上台介绍自己的时候,殷斯时低下了头。结果她的一切伪装都被李曦然打破。
他从教室走进来,径直的坐到她旁边。
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她旁边有空位。
她提前到就是想坐在最后面,不被任何人注视。
班里每个人都穿白色的夏季校服,三月的天虽然不热,也不冷,他却穿着大红色的棉服,在人群里那么醒目。
醒目的结果就是他在刚落座的时候就被班主任注意到。
“既然这位同学开学就迟到,那先来做自我介绍。”
他站起来的时候,殷斯时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背影,慢慢重合,再清晰。
“我叫李曦然。”他的声音那么好听,比他的长相还要让人着迷,殷斯时一直低着的头也慢慢抬起来看向他。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心说,我找到了。
李曦然讲完后自然就到了旁边的殷斯时,她介绍完后班上的学生按照从后往前的顺序开始轮流。
晚自习上到十点五十下课,总共三大节,第一节自习结束后,班主任被校长召集起来去办公室开会,本来背书的同学都三三两两的和周围离得近的说话,她看了两页桌上的《海底两万里》,被吵得一个字都看不见去了。
李曦然趴在桌上睡觉,学校配套校服的裤子在他腿上短了半截,吃晚饭的时候他回家换上了白色校服,白色衣服上面仍然套着冬季的那件红棉袄。
他白皙的脚踝露出来,殷斯时隐约看到了点什么,确保他不会醒来后低下头去认真的看,才看清,他的脚踝处有一个纹身,露出的并不是全部,而且她能肯定,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殷斯时看完想要坐直身体的时候,撞进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好看吗?”眼睛的主人问。
她有些尴尬的挠挠头,点了点脑袋,后又加了一句:“疼吗?”
说完就后悔,一向是殷斯时的做事风格,她觉得自己问的话多少有点不礼貌,一下子咬着牙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不疼。”对方的声音慢慢的传过来,她的余光瞥见他,他俯下身去拉了拉裤腿,遮住了那块纹身。
完了,殷斯时想。
敢在身上纹身的人,肯定和校外的那些混混一样,脾气差,还暴躁,有一瞬间,她希望教室里能吵一些,这样她被骂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没想到下一秒李曦然又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都快上课了,他才说,“殷斯时?”
殷斯时愣愣的点点头,看着他帅气白净到没有瑕疵的脸,似乎想不到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别怕我,我不是坏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一幅没睡醒的样子,像是从猫窝里被强行捉出来的猫,浑身都在炸毛。
很明显,他看出了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殷斯时转过身小心的呼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有生气。
班主任已经拿着历史书走上了讲台,书页沙沙作响的声音和外面树叶摇晃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她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没有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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