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倾人国
“…天石陨落。毁尽城北及护国高墙。尤引天火,燃得人间地狱。城民死、伤万余…”
“真不想,这天火怕是更夺人命…”
“元平哥哥——”
祁修年挎着包袱就奔赶至祈宗杰院中,难抑雀跃。
“你…你这…”
祈宗杰见祁修年素妆简饰、布鞋粗衫,手攥包袱闯进书屋来,讶异无比。他乱折收了手中书信,蹙眉瞪向矗于一旁的董元平。
董元平赏得祁修年淡雅至此,本是愕然痴看的,但他瞥见祈宗杰那拷审的眼神,徐徐低了头。
“元平哥哥,年儿还以为…”祁修年两手拨扶着董元平那紧贴身侧的小臂,“年儿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祈宗杰听后,骤然怒火中烧。
他两步上前,揪住董元平的衣襟,扬声吼道:“董元平——!你怎么敢——!”
“哥哥——你放手——”
祁修年边嚷,边扒抠着祈宗杰那紧攥衣襟的手。
“是我,”她张开双臂、横身挡在董元平与祈宗杰之间,“是我求元平哥哥带我走的!”
“你…”
祈宗杰松了手,满面愁苦,双手渐渐攥了拳、紧贴于身体两侧。
就算此二人真是情投意合、情深义重,可这白日里、当众张狂私奔之事,着实是荒谬可恶!
董元平低垂着脑袋,这才幽幽道:“年儿…”
祁修年立马回身,惊恐地盯着董元平。
董元平虽依约而来,可倘若他言辞推脱…
不不不
她突然如空踩了阶石,似身坠了暗渊——怕极了。
“年儿,对不起。我…”
“不——”祁修年转身扑向董元平,双手拽他的衣衫,猛摇脑袋,“你…你敢…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伤我——!”祁修年放肆地喊着,眼角一颗滚圆泪珠盈闪。
这便是…
这便是自己苦念六年之久的男子。
义重却情薄…
薄如蝉翼。
薄如初冬灰空中片片未央。
“我不能…”董元平缓缓曲肘,“南辞两城突遭天灾!生灵涂炭!我不能走!”
他抬手,本是想要抚握祁修年扶于他胸前那簇笋指的,却终是停僵于半空之中。
祁修年松开董元平,笑道:“这南辞!她盛喜荣繁时,从未记起过你!如今有了那送命的差事,你便似漆似胶地巴巴贴粘吗——!”
她比不过。
倾城佳人,终比不过这浩瀚天下。
“壮不为国战,知己凭何安——?年儿,并非我…”董元平紧蹙浓眉,声低却气健,“我知我力薄。可叫我在国难民危之时,如蚁避洪,像蛛收网,我做不到!更是鄙蔑此举!”
祁修年渐渐合了双目,点着头,轻怨道:“那样多的人,又何必是你?”
我只不过想,沧海取一粟。
“呵,”董元平轻笑一声,铿锵反问:“这样多的人,又为何是我?”
祁修年缓缓抬眼,再次仔细审视这被她视为金乌的男子。
这男子,眸中所印确是倩影,眼底所现却似是乾坤。
是啊。
正因你是你。
只因你是你…
“那…”祁修年徐徐收拢满溢地怅惘,“那待国顺民安…”
“我自与你浪泊天涯!”
此句,董元平未有一丝迟疑。
“你们都疯了——?”
祈宗杰忙远开两人,斥责董元平道:“为国、为天下与为红颜,那家该如何?啊?整个董家你不顾了?”
他又向祁修年:“爹爹你也不管了?”
“说好了?”
祁修年只入迷地瞻望着董元平。
“嗯,”董元平探了祈宗杰一眼,重重颔首,“说好了。”
祁修年情色屹然:“好。哪怕那斛城是座活人鬼墓,年儿也陪你同去!”
无妨。
我只愿种于你心里。
你要赴的国难,我与你同赴便是。
作伞,作蓑衣,作草铺盖,作新枝花泥
无怨无悔!
董元平与祈宗杰听得祁修年这话,相视一眼后,一同疑惑地看向她。
“斛城?”祈宗杰一手轻扒她的手臂,追问。
“嗷,”祁修年频频眨眼,胡乱解释,“斛城之疫…是不是更为严重些?”
祈宗杰长吁一气、渐陷深思,而董元平紧眉抿唇、徐徐垂头。
晚膳后。
祁修年回屋,便直歇在了贵妃榻上。
她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
她见书庆与墨欣于屋中来回窜,一会儿换着新被褥,一会儿叠着洗干净的衣裳,便逐渐合上了双眼。
说得那般气概豪迈,可如何才能跟着去到那惹病的斛城呢?
也不知二哥哥会不会去…
也不知为何,那梦中元平哥哥去的却是戍城…
祁修年闭着双眼,却忽地觉得眼前有黑影在晃。她有意未立即张眼,在待那黑影逼近。
又来了么?
突然间,她猛地一睁眼,伸手牢牢逮住那黑影!
“小姐——?”
墨欣正牵开一件披风、举着走向祁修年。她一只手忽被擒住,吓走三魄,直跪了下来。
“小姐,墨欣以为以为您是睡着了…只是想给您搭一搭,怕您着了凉…小姐…”
祁修年急站起身来,撸开墨欣这手的袖子。
没有!
什么伤都没有!
“小姐!”书庆从屋外闻声进来。
祁修年两大步迈向书庆,逐一抓起她的左、右臂,揭开衣袖检查。
也没有。
她蓦地松开书庆,怠声吩咐道:“你去…将屋门关上…”
书庆微愣,转身把屋门关上,又走近祁修年。
“这府中…有人要我的命”祁修年缓缓坐于贵妃榻边,对书庆与墨欣坦白,“那人昨日摁我入水,手臂被我竭力抠伤…”
墨欣大睁着眼看向书庆,书庆只回瞥了她一眼。
“你们这两日都替我留着心,若是发现谁手臂上有疤痕的,定要来报于我。”
“墨欣,”祁修年面无表情,眼神放空,“明日你便去卢妈妈处,查来这半年新进府的丫头、侍从几人,来历、姓名为何。书庆,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也只能你帮我…”
翌日。
晌午刚过,墨欣便于卢妈妈处查明,回报于祁修年:
这半年新进府的,只有一位。
是四月前,刚从司空院仆教坊买来的丫头,唤作有容。
现今侍候在二公子祈宗杰院中,跟着他西屋的慕容夫人——西恒牧州弘城一富家之女,慕容韶琼。
这日黄昏。
祁国公与祈宗杰因召,被留于王城,皆不回府用晚膳。
祁修年便在自己小院中用过简饭后,带着墨欣,往了祈宗杰那院子,去会会那个新来的丫头,有容。
祈宗杰的院子,落于国公府东北侧,是极好的地脉。
刚入院中,她便瞧见院中数颗老梧桐上,还有好些串铃铛似的梧桐花簇儿还奋力地掉挂着;但地面上,尽是叠摞的残花败叶,尤其特‘热闹’。
祁修年不免扯了嘴角。
今年,是容示四十五,她东屋里的嫂嫂仍在。想必又是那西屋里的,因哥哥忙碌,与东屋闹了性子。
这国公府里最不缺的,可不就是女人怄气么?
她长叹一声后,避着地上堆堆新泥,往院西屋去了。
“…不知道不知道还是不知道!我养你作什么!你能探回来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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