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癸水难敌
“墨欣姐姐?”
祁修年悻悻,正与椿含准备上车时,被一位小巧、窈窕青娥叫住了。
“墨欣姐姐,妹妹唤作绵裳。昨夜于车中谈笑,便听出墨欣姐姐与旁人大不同。嘻嘻,特来认一认。”
绵裳牵起祁修年的双手,笑靥如花。
椿含只一旁伫着,双唇紧闭,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绵裳。
祁修年陪了笑,道:“绵裳妹妹,这位是椿含。方才我听到妹妹是掌事?这往后怕是还要承蒙妹妹照拂了。”
“嘻,椿含姐姐!哎呀,墨欣姐姐怎么这样的客气。都是那主事大人身旁伴行的侍女乱点的谱子。若她见着了墨欣姐姐,定是点姐姐掌事的…”
绵裳摇着祁修年的双手,情色纯真、恳切。
祁修年听愣了神,遥望着长长的马车龙首,低声重复道:“伴行的…侍女…?”
椿含依旧不语,唯侧目瞥看祁修年。
元平哥哥…
这些年,你的那些克制与自持,不过戏艺表演而已么?
是作给哥哥看?
还是作给祁家看呢?
————
浩荡的队伍又日夜兼程,依计划,顺利抵达斛城。
斛城比那人间炼狱要好些:
城民屋门紧闭。
街市寥无人烟。
————
至斛城,第三日。
祁修年被作为识字青娥,二人成组,奉命每日破晓起、于城中各处为患病城民登姓名、录年岁、写病症、编号序。
这日,挨至薄暮憩时,她才歇坐于医女驻地东北侧、一条窄河河岸的高坡上。
总算是能抽出闲暇,边赏夕彩暖河,边叹董郎薄情,抑郁寡欢。
“姐姐——”
“墨欣姐姐——”
椿含与绵裳一人捧捏着三个白馒头,乐滋滋地跑上来。
“喏,墨欣姐姐。饿坏了吧?”
绵裳递给祁修年一个馒头,继续道:“嘻,今日大人体察青娥,说吃的太太少了,特让今日内随意取食呢——”
“姐姐姐姐——今日椿含可真瞥见那位官爷了。确是威,风,极,了,哟——”
祁修年含羞地笑了。
椿含走至她身后,胯骨轻搡她玉肩,也递来一个馒头,继续道:“姐姐快吃,还温热的。”
祁修年抬眼先瞅了大口啃馒头的绵裳,又回望身后还暗自回味的椿含,摇摇头,道:“你们多吃些,我不饿。”
绵裳立刻收了笑容,与椿含对看一眼后,蹲身下来,问:“墨欣姐姐可是有什么不舒适的?”
“没有。”祁修年答得干脆。
“绵裳,我告诉你一个姐姐的小,秘,密——”
椿含咬了一口馒头,若有其事地接着道:“姐姐与那官爷,定是有着情分的——!对不对,姐姐?”
说罢,她“咯咯”地笑起来。
“真的——?”绵裳大睁双眼,惊喜地扶着祁修年的膝盖。
“去,”祁修年颦眉,轻推绵裳,“没有的事。椿含说你就信啊?”
“姐姐这有何好害臊的?”
椿含双手搭于祁修年肩上,躬下腰,打趣道:“待正经面见着那官爷,我定替姐姐指着他的鼻子,好好讨伐讨伐——”
“哈哈哈。那我也要指,我也要指。”绵裳被逗得眉开眼笑。
她话音刚落,便被椿含点了鼻子。
俩人你追我跑地围着祁修年转了好些个圈,不肯停下来。
“好啦好啦——”
祁修年的忧思全被她们闹走了。
她浅笑着,抢过绵裳手中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嘱咐道:“忙了一日,你们竟还这般地有气力?那不如,去帮我取点水来喝好了?”
“好呀——”
绵裳一推椿含,转身就跑下了坡。
“你这个小妮子,给我站住——”
椿含嚷嚷着,一路追去了。
祁修年长叹一气,嘴中馒头如白蜡亦如木屑。
她又呆呆地眺望那莹莹窄河。
“元平哥哥…我知你这些年是骥伏盐车重、报国无门忧…”
她自顾自地呢喃:“可那侍女,她又究竟是何等人间尤物…啊——”
“噗通——!”
弹指落水间,祁修年曾尽力地回望,终也只知是被人猛力推了一把。
宿命。
终究难逃。
————
医女驻地,主帐内。
“大人!大人——”
聂思急冲进帐内,报说:“不好了,有医女落水了…”
“什么?”
“方才…方才才于岸边捞了起来…也不知…”聂思情色犯难,顿了顿后,问道:“如…如何是好呀?”
“你去守着。若真溺毙了,再来报吧…”
“可…”聂思心慌。
她知道,这意外对大人来说,绝不是吉事。
“但凡游丝尚存,定不顾其他,救人为先!”
“是!聂思明白!”
说罢,聂思利索两步出了帐,往青娥共宿的一顶蒲草大帐跑去。
————
深宵,蒲草大帐内。
“哕——咳咳…”
祁修年徐徐睁开铅重的眼皮,只觉得恶心反胃。
“醒了,醒了…”
“好姐姐,你可吓死椿含了…”
“咳咳…唔…”
祁修年借着帐内通明烛光,渐寻回些视力。但口鼻中的沙石与水腥味让她无法汇神。
真不想,癸水嗜命…
竟是于斛城也不肯饶过!
“你叫什么名字?”聂思搡开众医女,坐于祁修年身侧,直勾勾地盯看着她,问道。
“祁…”
祁修年定了神,改口道:“起名唤作…墨欣…”
“今夜你同我回我帐里,”聂思颦眉,抬手拉着旁侧站立的一个医女,“林女医,就委屈你同我们挤上一挤了。”
“嗯,好。”
那林女医声若娟泉。
这一夜,祁修年过得十分模糊。
她隐隐见两位琼姿芙蓉,不时地询问、讨论病症之事。
她也朦胧目睹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背部受刺、流血不止的场景。
却不像是董元平。
那便好了。
只要元平哥哥无事,便好了。
————
至斛城,第四日。
拂晓。
“唔…”
祁修年缓缓撑坐起身子,徐徐张开双眼,环视周遭:
这是顶小帐。
与蒲草大帐内的通铺不同,此帐内有一对桌椅、一组置物柜、一张宽敞舒适的卧榻。
榻上,除她外,还有两位睡惨了的仙子。
祁修年将俩仙子轻轻推醒,问道:“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聂思自幼习武,闻声后立即清醒,警惕地起身,神色奕奕地审视祁修年后,反问:“你没事了?”
“我…”
未等祁修年陈述出一句整话,林女医也爬起身来。
她逮着祁修年的手腕,下榻、蹲下身来,静静地切诊。
“如何?”
聂思见祁修年仍不清楚,转问林女医。
“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林女医紧握住祁修年的手,“就是惊了心智,怕是得好好休息一些日子,才能脱了惊悸之梦。”
祁修年浅浅地笑了。
这魇魔轮转,又何曾愿意停歇放过?
聂思一手掂抬起祁修年的下巴,嘱咐道:“你去洗漱干净,穿戴整齐。我先去帐中报予大人,一会儿大人许是要见你、问些话的。”
说罢,她边仔细理着衣衫,边快步出了小帐。
祁修年极为不悦。
她大致猜到,方才这个气盛女子,便是绵裳所说,伴行的侍女。
“来,我帮你梳洗吧。”
林女医徐徐起身,轻拉祁修年的手臂,示意她下榻整理妆容。
————
医女驻地,主帐。
聂思没顾什么礼仪,直接进了帐,拱手报道:“大人,那落水医女已经醒了。受了惊吓,但身上已无大碍。大人要见她吗?”
“既已无大碍,便也不着急今晨见…”
“聂思是想着…这万一是…”
“我知道。我明白。今日傍晚吧。你也不必再守那医女了。你且小憩半晌,午后同聂音一起,把昨日我交代的事情再细细地查一查。”
余文甚因医女无故落水,亦是心神不宁了一整夜。
又逢聂思脚踏晨曦闯入帐,他只好背对着,随手乱系腰带,语气略失耐心地吩咐着。
“是。聂思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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