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名恶魔（九）
希里出行需要根据夜晚火车的发车时间表制定，管家深谙其道，因为主人远行的筹备都是他细心安排。他耐心告诉费兰兹应该如何规划时间和路程，避免日出。甚至告诉费兰兹，火车招待贵人使用的特殊包厢，曾去过的哪些地方有旅店，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管家花费半生把他的主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费兰兹握笔埋首，把注意事项一笔笔记录在案，并且赞叹管家的面面俱到。
费兰兹白日忙得不可开交，入夜希里心疼地从背后圈着人，费兰兹脊背抵贴胸口，还在端着笔记本细细琢磨，偶尔还询问希里的建议，担心自己的大意会毁掉这次满怀期待的旅行。
“再给你一个小时。”希里垂眸，手指卷玩长发，“亲爱的，你有些太过谨慎，旅行是为了放松身心。”
费兰兹微偏头磨蹭希里的脸颊，“以防万一。先生，我想要好好照顾你，就如同你呵护我。”
希里圈起费兰兹的小腹，“你把我看作小孩。”
“先生的年纪比我小。”费兰兹用笔戳了戳希里的手背，“我看过你的出生证明。”
“亲爱的……”希里玩着柔软的长发，故意拖出慵懒的尾音，“我是你丈夫，尽管我们还没有取得合法证明，但是我愿意在庄园举办一场婚礼，告诉所有与红蘼庄园有联系的人，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子。”
“先生，”费兰兹侧头亲吻了希里，他善解人意地说：“这件事过于明目张胆，我不允许先生有陷入危险的可能，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拥有姓氏就拥有了你和家，这样足够。我们不需要太热烈的生活方式，我想安安静静地陪着你，从日落到初升，每一天都可以见到你。”
希里低声笑，费兰兹的示好总是完全的取悦他，使他心情愉悦，“看不见我的时候，会感觉孤寂吗？”
“会的，先生。”费兰兹抬手覆盖希里戴有戒指的手背，“我明白先生的孤独，因此每天都满心期待与你相见。”
“亲爱的，你今日的甜食吃多了，情话又酥又麻。”希里眼睑低垂，摇曳的烛光在眼眸里蓄满了星星。
费兰兹眉目露笑，眼睛宛如浅浅的一湾流萤，“我有排解孤独的办法。”他笔尖敲敲纸面，“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家。”
“我真是……”希里手劲愈来愈紧，将爱意变作藤蔓越缠越紧，他无法言表，“我真是……爱极了，恨不得给你摘星星摘月亮。不行，我需要多看看文学著作，词穷是件很窘迫的事。”
费兰兹失声哈哈地笑起来，他略显得意的模样很可爱，“那么先生要加油，我可以向先生要一封信吗？就像约翰丶济慈写过芬妮丶布朗的情书。”
希里捉过费兰兹的手腕，在指节标记身份的蓝宝石上亲吻，“如你所愿。”
月上红蘼，希里拉着费兰兹漫步靶场，这里的杂草被管家和女佣清理的十分干净，费兰兹恍然，原来希里早有准备。红蘼庄园有一间安置武器的地下室，希里取出两把□□，进行射击示范。
黑暗中的怪物是不需要光明也可以看清五十米内的猎物，希里侧身枪口对准靶心，他只用单手，“枪支的后坐力很强，人类需要双手，而我们没有这个必要。”
子弹射出枪管的瞬间一声炸响划破庄园的静谧，费兰兹的眼睛追随弹道直击红心，他对子弹的爆发到毁灭清晰可见，就像是它微小身上的眼。
希里对□□进行拆卸，再进行一步步的重复式组装，告诉费兰兹它的构造，使用时需要注意的几点，可以上多少发子弹，开枪前要记得上膛，以及降低走火的概率。
希里不是猎手，他对枪支的了解仅仅是迫于这个社会需要他随时把它揣在身上。当然，那是四十年前的他。如今，他不是开枪的那位，而是吃子弹的那位。碰见怪物的人类，哪一个不妄想要他的命。
枪管闪光，过热会冒烟，希里把□□扔到桌上，换另一把手把手教起费兰兹。
他贴着偏瘦的背，高出一个头的身高让他不由一笑，“夫人就是夫人。”
费兰兹歪头看他，不明不白地“嗯”了声。
“身高压制。”希里下巴尖碰着费兰兹柔软的发丝，嘴角扯出抹骄傲，“啊，我终于发现了原因。”他故作幡然，眯眼望着前方，“手臂要伸直，两眼一线。”
“不要看着你的丈夫。”
费兰兹从希里的侧脸移开视线，枪响一瞬，手心传来微微的麻感，这是□□的后坐力导致的。
“枪要握紧，后坐力会改变弹道，对射击造成失误。”希里拿过费兰兹手中的枪，利落上膛，“你是第一次，所以有稍微的不适应，问题不大，当你习惯了它的后坐力，偏离就不再是问题。”
“嗯，我会多加练习。”费兰兹有点心不在焉，他低眸盯着上膛的枪和一双手，“先生刚才指的是什么，我没有听懂。”
希里的言语里都是笑，觉得费兰兹实在讨他喜爱，他握着费兰兹持枪的手，悄声说：“爱和被爱的位置。”
费兰兹的身体一下升温，连手都迅速的热起来，睁圆眼眸望向希里，“先生……”
“嗯？”希里冰凉的手心面对有温度的一切极其敏感，他感受手背传达的炙热，了如指掌地说：“害羞了？”
“嗯……”费兰兹点头承认。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爱的资格，爱和被爱皆是被赋予的权力。你的出现，就已经是赋予了我爱你的权力。”希里瞄着靶心，“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要集中注意力。”
枪响断断续续至后半夜，剩余的两个小时，希里给费兰兹系上猫咪的铃铛。晨曦洒进卧室，照在凌乱的被褥和一抹洁白的肌肤上。费兰兹把脚踝缩到被子底又休息了半个小时。
他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下楼时发现管家两眼乌青，似乎精神不济，给他递来牛奶的女佣也是无精打采。他不免担心地问起管家，“您是哪里不舒服吗？需要医生吗？”
管家在为费兰兹切着面包和肉片，尽力压着倦意袭来的哈欠，恭敬说：“夫人，请恕老仆的失礼之言，对于主人，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夫人是否考虑换一个适当的时间练习您的枪法？”
希里劲儿大，费兰兹还有些回不过神，飘然的意识还在云端里，管家一提，他才有种清醒的感觉。他放下温热的牛奶，歉意说：“不好意思，枪声对于你们造成的困扰，我应该及时反应过来。谢谢您的建议，时间我会调到午夜十二点前，避免打扰你们的休息。”
管家弯腰行礼，“谢谢夫人。”
“应该的呢。”费兰兹接过递来的早餐，在面包片里抹上黄油，“晚上的时候我把行程规划整理了一遍，稍后到书房还麻烦您帮忙看一下，有没有遗漏或是修改的地方。”
“夫人做事，老仆非常安心。”管家停下手中的工作，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说：“夫人慢用，老仆先去整理主人的行礼，十点在书房见。”
“嗯，去吧。”
费兰兹的早餐时间结束，此刻在庄园里散步消食，春风还裹挟着冬日的冷冽，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太阳晒出了汗。他正打算回房里，望见女佣引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向他走来。他转身躲到树荫底下，避开阳光。
女佣将警察带到费兰兹面前，简单把事情说清。费兰兹请他们进温室小坐，吩咐女佣端来红茶。
“我家先生圣诞后出远门了，关于两位提及的少女失踪案并不知情，至于我，也没有在农奴里听闻与案件有关的消息，恐怕无能为力。”费兰兹作请的姿势，“辛苦了，请喝茶。”
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说：“贸然上门叨扰贵府，实在抱歉，还望夫人谅解。我们是例行公干，由于镇中得不到有用的线索，只好往镇子附近的住户走访，不是针对红蘼庄园。”
费兰兹拎着杯耳，没有喝茶，他面上始终挂了抹笑，冷淡疏远地说：“如果各位要搜查庄园，请出示上厅的获准文书，作为合法公民，我们一定鼎力配合。”
警察沉默片刻，眼看面前的人神色泰然，一副不好对付的样子，俩人面面相觑也只能放弃，悻然离开。
费兰兹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到大门，目送远去，直到背影消失。他眺望农奴在田地耕种的景象，向着朝他热情问好的人们点头示意，心底思绪的浪潮翻涌不歇。
“夫人。”管家得知警察突然造访的事，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没有打扰三人的交谈，“您都知道了。”
费兰兹并未如同管家预料的那样惊讶，他站在光芒里，黑色的影子在脚底拉长，他收回望远的目光，微笑地举手和田地里玩耍的孩子打了招呼，“不要向身边熟悉的人下手，容易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管家垂首，“老仆明白。”
“如果他们近日再来，还带着上厅的搜查文书，那么先生有可能遭到小人揭发。”费兰兹目光看着满身泥巴的孩子们，“所幸离启程的日子不远，我们离开后，您要万分小心，把所有痕迹都清除干净。”
“是，夫人。”
费兰兹回身，仰视红蘼庄园的上空，晴空万里下投影着巨大的身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爱着先生和庄园。
“准备些茶点和糖果，我们不能亏待为庄园干活的农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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