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麻木的孤独
安德森中将是霍维伊的老师之一，当霍维伊在五六岁时被丢到极光要塞来以后，他就担负起保姆兼保镖兼教官的职务，务必把霍维伊培养成强悍的人才。
咖啡厅里，顾重年靠咖啡提神，安德森在他对面坐下，满面和蔼。
“他十几岁那年，在一次残酷的战斗中跟军部失联，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他找回来。”安德森说，“回来以后的他改变了很多，明明以前是个比冰山还要冷淡，又丝毫不近人情的小狼崽。”
顾重年抿了口咖啡，“任谁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都不可能对外界抱以平和的心态。”
安德森一愣，随即一笑，“你说得对。”
斯宾塞家和极光要塞，能在日常生活中将霍维伊照顾得无微不至，却无法代替他进行残酷的作战，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驱散严酷冰霜。
安德森从泽雪城两位管家口中得知，在霍维伊失踪的这些年里，可能与顾重年有过刻骨铭心的经历，才会导致如今的变化。
从一台冷冰冰的战争机器，变得有血有肉，终于像个人了。
为此，安德森由衷地感激。
前往训练场的路上，顾重年始终沉默。
他记得刚开始萌生，要在末世里找个伙伴的念头时，是一个暴雨滂沱的黄昏。
那会正值炎热的夏季，天空被厚厚的黑云笼罩，天幕仿佛被撕裂一条口子，令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整座破败荒芜的城市都被滔滔洪水淹没。
顾重年嘴里叼着一个发出霉味的小面包，打着伞回废弃仓库去。
路过垃圾场时，一如既往地，他拿出从残垣废墟中扒出的火腿，打算去喂那只即将生产的流浪猫。
母猫拖着坠地的大肚子，在垃圾桶旁喵呜地嚎叫，等看到顾重年后，死寂的眼睛骤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它浑身毛发因沾满泥水而湿漉漉地贴着，往日漂亮的蔚蓝眼睛蒙上一层灰白，却依旧闪耀如宝石。
软弱的四肢拖起沉甸甸的身体，母猫摇摇晃晃地走到顾重年身边来，蹭蹭他的裤脚。
顾重年蹲下身，把火腿掰成小块。
母猫在他手心里吃火腿，狼吞虎咽，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呜咽。
比起给人投喂，顾重年更喜欢喂猫狗，因为救过的人，可能反手在背后放冷枪，但猫狗永远没这个能耐。
“哪个混蛋干的？”顾重年摸摸母猫的肚子，低声说，“它抛下你们母子独自逃走了吗？”
“喵……”母猫仿佛在回应他的话，暂停进食，朝垃圾场另一边投去一瞥。
顾重年视力很好，一眼看到，在一堆破烂中，半截猫尸已被雨水和血水泡涨成极其恶心的模样。
不知道是被前来扫荡的恶劣组织虐杀的，还是丧尸干的。
雨水在伞面发出叮咚的震动，水珠顺着伞沿如断线的珍珠般颗颗坠落。
不远处的废墟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妈妈说，不能给猫狗喂火腿，盐分太重，会给肾脏造成负担。”
顾重年连头都懒得抬，“你妈妈有没有说，在饿死的边缘，不要执着于这种细节？”
废墟的缝隙里，一个男孩趴在那，浑身是血和泥水。
他有一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眼睛是灰蓝色，稚嫩的脸蛋有些扭曲，但依然可以看出可爱天真的轮廓来。
如果不是家破人亡，这个时候，他或许本该跟父母一起，在花园环绕的小洋房里吃着晚餐。
他坐在高脚凳上，小脚丫子一翘一翘的，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幻想待会怎么向跟父母讨价还价，多看一会动画片。
丧尸骤然袭击城镇，腐朽的统治阶层抛下民众，坐上直升机匆匆逃亡。
偌大的一座城市，军队早已暗中撤离。被撇下的民众成了为统治阶层吸引丧尸的诱饵，面对汹涌而来的丧尸狂潮，除了等死别无选择。
当城市沦陷后，统治者做出的结论，是将出路封死，派出军队，将整座城市夷为平地，以免更多丧尸出现，带去更大灾难。
这已经是战后，顾重年跟其他组织的人一样，来到这里是为了搜集物资。
哪怕能从废墟中搜出一桶汽油，一把枪，也是极大的收获。
母猫吃过火腿，又在顾重年脚边蹭了蹭，好像在请求，明天也一定要来，继而蜷缩进能遮风避雨的小洞里，孤独地沉睡。
顾重年朝小孩走去，看到对方的下半身被倒塌的墙体压碎，几乎与腰部脱离。
他之所以还能保持清醒，是因为在被砸中前，就已经被丧尸残忍撕咬，大量丧尸病毒沉积在体内，很快就会尸变。
在干燥的地方坐下，顾重年把雨伞放在男孩前方，遮挡雨水。
他拿出包裹里尚未过期的面包，像照顾母猫那样，一点点撕碎。
“饿吗？”想了想，他又拿出一袋珍贵的奶油，跟面包屑搅拌。
“不饿，但是很想吃，”男孩舔舔泛白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包，说，“我五天没吃东西了，刚开始很疼，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顾重年没说话，只把奶油面包喂给他吃。
丧尸病毒有很多种类型，有的会把人慢慢变成丧尸，大部分感染者能清楚感受到尸变的过程，那种神经性机能性的剧痛，不但是身体上的折磨，于精神上更是酷刑。
如果在死亡前感染了丧尸病毒，即便是立即自杀，也改变不了尸变的命运，除非被爆头。
男孩吃了面包，好像又有了力气，聒噪地跟顾重年说话，连家里大狗狗的名字都通通报给顾重年。
等他说累了，顾重年说，“休息一下。”
男孩回味了刚才面包的味道，又充满希望地说，“叔叔，你可以帮我找妈妈吗？我好害怕，我想要妈妈抱我。”
顾重年手按在腰间枪支上，停顿片刻，慢慢拔出。
“好。”他一手捂住男孩的眼睛，尽量温和地说，“闭上眼睛，等你醒来，就能看到所有家人。”
“嗯！”男孩幸福地闭上眼，突然又问，“叔叔，会很疼吗？”
顾重年嘶哑地回应，“不会比变成丧尸的过程更疼。”
“谢谢叔叔，我要去找妈妈啦。”
“嗯。”
砰——
血水满地蔓延，顾重年拿起伞，站在滂沱大雨中没有撑开。
空洞，冰冷，孤寂，他好像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由尸骸和残破内脏堆积而成的道路上。
这个苍白残破的病态世界太让人压抑，总是孤身一人，连个可以倾诉的伙伴都没有，长此以往，或许会面临精神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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