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六月飘雪
李刻霜崩溃了。
他追踪李无疏整整四年,可这家伙跟抹了油的泥鳅一样滑溜,每回摸到点捕风捉影的踪迹,眨眼又被这孙子给溜了。
他离李无疏最近的一次是在九仪宗柳宗主的白事上。他看到九仪宗发出李无疏的追杀令,便单枪匹马跑来揭发柳无双恶行,还没见着各宗高管,就被李无疏伪装而成的小厮迷晕了捆在船底。
后来据说李无疏当着道门十宗的面,夺走了九仪宗宗主信物。那是九仪宗宗主的发丧的日子,到场宾客自是不乏顶尖高手,而李无疏手执短剑裂冰,横闯千军之围,如煞神降临,无人能当。
众所周知,道门共有十一宗,为什么只有十宗出席九仪宗的白事呢?
因为太微宗的光杆宗主正被捆在船底。
可想而知,各宗顶尖高手都拦不下的人,李刻霜又怎么可能留得住。
而现在,他好容易才粘上李无疏,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李无疏逮走了。
李刻霜想要追上那两名女冠,奈何他辟谷三日,无比虚弱,才要御剑就摔了下来,还是阮柒扶了他一把。
“你就这么看着他被劫走?!”
阮柒被他揪着衣领,也不恼,只平淡道:“他未向我求助。”
李刻霜被他整不会了:“你与他同行,就是同伴。哪有见同伴遭难却袖手旁观的?”
阮柒道:“同伴?”
“你和他认识这么久,不应该互相照顾嘛!”
李刻霜又想,这人认识李无疏这么久,还能对李无疏痛下杀手,在李无疏陷入重围孤军奋战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怎有可能将李无疏视作同伴?
阮柒则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谁知李刻霜提剑就朝他砍来。
李刻霜分明眼见着砍到了人,手底却是砍了个空。他一回头,看到阮柒不知何时已经绕到自己身后。
“嗷呜——!”
他怒嚎一声,在树上乱砍一气。他知道自己反正伤不到阮柒,但打树还是可以的,直把树叶震得扑簌簌掉,不过因为辟谷手上无力,只是在刮痧而已。
阮柒神色沉静地注视着他的所作所为,沉静到甚至透出一股超然物外的怜悯。
李刻霜骑着马朝天心湖去,阮柒紧随其后,他全程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跟他讲。及至临近目的地,才发觉气候越来越干冷,吸进的空气仿佛能把鼻腔冻皴裂,吐出来的空气几乎要带出鼻涕泡。饶是李刻霜身负至阳内功,也开始吸溜鼻子了。反观阮柒,倒是没觉得太冷的样子。
现在是六月,路上竟然积了深深的雪,愈深入天心宗腹地,雪愈深。地面打滑,没地儿换蹄铁,只得下马牵行。他只当是天心宗气候本就如此,谁知来到一处城镇,竟看到路边有冻死的人。家家门户紧闭,商铺客栈皆已歇业,街上不见人影。
李刻霜简直傻了眼,总不能为了探听情况私闯民宅吧?
正为难着,只见街角出现一个男人,头脸裹着皮毛,穿得像熊一样,正步履艰难地推着板车挨家挨户送炭火。
李刻霜上前问道:“请问兄台,此地天气怎会如此极端?难道一向如此吗?”
那人冷淡开口,居然是名女子。她说:“天要降罚于世人。你们这些仙道大能闯了祸,却是我们黎民百姓先遭罪。”
“此话何意?”
女子哼了一声,不理会他,推着炭火继续向前。
李刻霜见她推得艰难,没走几步车轮就被雪里一块石头绊住,便顺手帮了一把,他虽然饿傻了,但是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女子对此没有任何表示,直到李刻霜帮着她将一车炭火送完,她才道:“天要黑了,夜里会很危险,两位上我家住一晚吧。”
李刻霜端着热茶坐在火炉前,终于感到活过来了。阮柒则抱着覆水立在门边,像个保镖一样,正好堵住了门缝的风。
女子的丈夫在家备好了晚饭,张罗着照顾孩子和招待客人。
李刻霜辟谷,只能看着他们吃,没忍住疑惑,问她丈夫道:“你怎让你妻子上街送炭?”
她丈夫唯唯诺诺地看了眼女子,没有说话。
女子道:“男人家的,在家干点家务带带孩子就行了。生了两个都是男孩,半点用没有!我在街坊邻居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希望这一个是个闺女,好为我老陈家延续香火。”她摸摸微凸的肚子。原来她还怀着身孕就冒着严寒上街送炭。
李刻霜无比诧然,不敢多嘴,又道:“现在是夏天,天心宗怎会下雪?”
“六月飞雪,人道是有仙家大人物受了冤屈枉死,天要降罚。天灾一来,先死的都是咱们凡夫俗子,你们仙道造的孽,却要咱们来承受!这是个什么道理?平日里指望咱们供奉仙家,事到临头,谁管咱们死活。人冻死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天心宗不管,你们这些外乡来的登徒子却只为那什么于宗主而来。”女子说起这些来,变得滔滔不绝。
李刻霜对她的抱怨全然忽略,只道:“仙家大人物?莫不是指李无疏?那这雪灾岂不是前几日才开始的?”
他不由想到六月初六李无疏身殒那日,赤墟大雪纷飞。本以为天心宗大雪和地气有关,正如太微宗地气异动,靠李期声设下的溢清同济符调理阴阳方才压住山火,谁料这大雪竟是与李无疏之死有关。
“当然。”
李刻霜道:“如此严寒,不知要冻死多少人,你们怎不外迁?”
女子叹了口气:“想走的早走了,不想走的还在指望上天歇怒。”
“你家为什么不走?你丈夫孩子要怎么办?”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这里越来越冷,别处定也越来越冷。咱们家贫苦,消耗不起。”
李刻霜想也不想就道:“太微宗气候和暖!离此地也不远!”
女子看了他半晌,才慢慢道:“咱们是平头老百姓,过不了那劳什子结界。”她指的是止战之印。
李刻霜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低头不语。
女子的丈夫给阮柒端了杯茶。阮柒拿指背轻轻推开,示意不要。
李刻霜道:“对了,你刚才说夜里会很危险?是指什么?”
女子道:“夜里有邪祟,食人魂魄。许多外乡人在这儿被害了。”
“是什么邪祟?”李刻霜忙问道。
这事儿在他事务范围内!
“雪魅。”
“那是什么?”
李刻霜满心以为这些年自己追着李无疏跑遍大江南北,算是见多识广,没想到天心宗居然有他没听过的邪祟,想必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女子道:“你凑上前来,我说与你听。”
李刻霜毫无防备地凑上前去,隔着桌子,他看到女子眼眸深处透着幽邃的紫,明媚动人,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他这才发觉这粗陋之所的女主人竟然十分美艳!
他正瞧得出神,门边阮柒与此间男主人又一次推搡之下,竟将茶杯打翻在地。
李刻霜一下子被惊醒,拔剑喝道:“妖孽!”
随着这一变故,烛火陡然变成惨绿,猛烈抖动起来,那女子闪身退到墙根,投在墙上的影子被拉得扭曲而狰狞!她脸色雪白,长发飞舞,指甲鲜红欲滴,几与手指一般长。李刻霜再看过去,却哪是什么明艳动人的女子,分明是张牙舞爪的邪物。
只听她尖声笑道:“我看你们两个都很不错,不如一个做我相公,一个做我儿子。那个看上去年纪稍长面貌英俊,很是不错。可是这一个心地善良,更讨我喜欢呢……”
李刻霜惊道:“你是雪魅?!”
“你可以选择成为我相公,”那雪魅笑声陡然变得冷酷,“或者死在这儿。”
李刻霜隔着衣服摸到怀里的手帕,那是李无疏交给他的,上面绣着“芊”字。他说:“我已有意中人,恕我拒绝!”
于无声亲临冰牢,走到最深处的牢房前,一路上只听抽气声伴着她的身影由远及近。
不怪众多狱友惊叹,李无疏抬眼看去,只见于无声妆容冶艳,双唇涂成深紫,美得惊心动魄,身着修身的黛色绣金长裙,天寒地冻的,她衣服领口、手臂和大腿处竟开叉极深,露出大片肌肤,就像两块布条挂在了肩膀上。她身姿摇曳,却又气势十足,行止之间,白皙长腿难免外露,裙内乾坤险险大白于天下,但其实连一片角都看不到。
天心宗想必不甚富裕,不然何以用不起布料?李无疏心想。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口,怕被打。
“你就是李无疏?”
李无疏说:“不,我叫李刻霜!”
于无声挑了挑眉,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扫到脚,像在看一个物件,随后她对身边的天心宗弟子道:“洗干净,送到我房里。”
“……不是?我……等等……代宗主!”
于无声已经走远了。
“别担心,小哥哥,你那么厉害,八宗联手都擒不下你,你一定能平安无虞的。”隔壁小妹妹道。
她叫江问雪,实际上比李无疏还大上两岁,今年十七,却喊李无疏小哥哥,因为她一点儿都不害怕李无疏,甚至觉得李无疏像她亲哥哥。
李无疏道:“江姑娘你有所不知,天心宗弟子与我功体相克,加上我待在此地只能发挥出三成实力,若是门外那几名守卫蜂拥而上,我绝无生还可能。而且……”
江问雪道:“而且什么?”
“而且我现在要冻死了。”他牙齿打着颤说道。
说完就有天心宗女子来开门将他带走。
李无疏被提溜到一个房间,四周挂满纱幔,正中一方温泉池,足有五丈宽,洒满花瓣,正氤氲冒着热气。
“你们烧洗澡水,挺费柴禾的吧?”李无疏问芳亭北道。
芳亭北没有持剑,而是抱着一柄白玉拂尘,闻言道:“看情况。若是烧一盆水,就要用去烧一盆水的柴禾。若是烧一池水,则要用去烧一池水的柴禾。”
李无疏道:“多谢师姐解惑。”简直解了个寂寞。
“不过这池里是温泉水。”
“此地竟有温泉水?”李无疏瞬间想到了什么。
芳亭北道:“李公子还不宽衣?”
李无疏道:“师姐贵姓?”
“免贵姓芳,草头芳。未请教李公子贵姓?”
“鄙姓李。”李无疏道,“念在大家同出道门,师姐让我自己洗吧!”
“也可。”李无疏正要道谢,芳亭北又道,“但你须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男女授受不亲,这理由还不够,还要给什么理由?
“……求你了!”李无疏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谁知芳亭北很好说话地点点头:“此地有重兵把守,不可妄图私逃。”说完就离开房间并带上了门。
李无疏急不可耐地把冻僵的脚伸进池水里泡着。在这冰冻三尺之地,这水温却是恰到好处的烫脚,他感觉整个人都复活了。天心宗地气属阴,他原以为自己阳性功体正好可以抵御此地的寒气,结果反而功体受克,比一般人还要畏寒。
泡了一炷香的脚,终于有人来敲门催促。李无疏一边应声,一边撩起水打湿头发,假作刚刚沐浴完的样子,做完感觉有哪里不对——好像用洗脚水洗了头,又好像没有……
他扯过上好的丝绢将脚擦干,忽然在水面觑见陌生的东西,那东西就在他锁骨下方,若非从水中倒影看见,他决计不会注意到它。那是一块红色印记,形状繁复,看上去就像一枚符文。他感觉似曾相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等他细想,几名女子便将他带到一间华美卧房,想是于无声的闺阁。几人将他留在此处,话也不说就掩门离去。
等不多时,于无声周身裹挟着风雪,推门而入,发梢衣摆都坠着寒意。
李无疏见她进来,朗声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来此是想请代宗主助我压制太微宗地气异动。”
于无声走到床边落座,双腿交叠,风骚优雅见于一身。
“李无疏?”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李无疏。
“在下李刻霜。”
于无声轻轻哼笑,不置可否,闪着细光的栗红色玉甲拂过锦枕,缱绻又深情:“李公子,有话好好说。”
“此话怎讲?”
“你先从梁上下来。”于无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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