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宠姬
音翎灵一顿,侧过身子捡起了那块牌位,物归原处的时候,余光扫见那牌位上并无刻字,乃是个空的。
她瞥一眼适才一同滚落地上的烛火,将将燃去一半。
那便是凌池尽供的?
祭块没名字的,真稀奇。
寅时末,卯时初。
旭日自东头天际碾开滚滚云层,支离破碎的隙间射出道道晓光,投在朝士们或红或绿的朝服上,一闪一漾地,追随着他们匆匆的脚步。
临近开朝,广阔的御路上三三两两相聚,行着数位朝臣。
临近东侧门前的广场上,有数位家仆放下了带荷叶托首的椅子,供自家千里迢迢来上朝的大爷休憩片刻,等待开门上朝。
有嘴闲得慌的三两朝臣扯了椅子摆在一堆,手上或拢了把瓜子,或捻了块早点餐糕,边吃边道:
“哎,今日我的任务可大了,上头要我当庭奏折子劝圣子殿下早些迎妃纳妾,今日可是休沐后开朝第一天啊!”这位朝臣说着说着,手里头的桂花糕都失了味似的,嚼蜡一般苦着脸。
“上头?不是方相爷吧?”
“对啊!你说,我一个五品管史料的,怎的就找上我了?唉!”
“哈哈,你的乌纱帽好摘,你的头好砍呗……”
晨间的风沾了些清新的露水气,带了几分淡郁的香气,轻轻柔柔飘来。
早晨的风带寒露不稀奇,带花香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东侧门前的御路广阔无边,肃穆无垠,可没种什么花花草草,这些臣下都是些大男人,用香是雅,但用这种女气的香,就多少有些嗜痂之癖。
于是心中奇怪的朝士们,视线很快集中在了不远处缓缓行着的一行人身上。
领头的那位,露在外的皓腕纤细无比,一只漂亮的手正支着一柄油纸伞,一身木槿紫官袍滚了道金边,乃是正四品的朝服。
油纸伞后知后觉一收,那人淡声道:“爹爹不是说,顷刻间便会下雨?”
这一收伞,伞下的颜色可比那花色清丽的伞面好瞧多了。
这木槿紫的官袍,旁头他们这群同样为四品的官老爷穿来,不是老气横秋、便是衬得面庞黢黑,哪像这乌发红唇的姑娘,生生穿出了一股子冷清清的贵家千金气。
倒不能说人靠衣装,仗着那张莹白似温滑软玉的桃靥,给她一身破烂穿都别有韵味。
这些或愣或奇怪的朝士皆将视线投到那人身上,见她寻了块空地,身侧的丫鬟也抽了个带荷叶托首的椅子供她坐下来,这一躺,仿佛什么绝世美人儿小憩名画,跟清流一般濯洗了这群污糟大老爷们八卦的地。
她那把椅子,光是托首上便缝了漂亮的软枕头,屁股底下还垫了足足三四层软垫子,甫一仰躺下,便有丫鬟将早点喂到嘴边,她浅尝了一口,登时蹙了柳眉,茶水随着蹙眉的同时便当即递了上去。
仿佛什么身娇肉贵的千金大小姐体会人间疾苦来了。
“四品,还是正四品的官还能捐银钱入仕?”一番看下来,有人奇怪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呢,再说,凌三帝以来荫封当官都比不上科举入仕的,看她是姑娘家就不能自己是考的了?”
“她要是生得不爽眼,你还替她说道两句不?”
那头爆发了小型斗嘴,这头音翎灵吃着块腻到发齁的甜糕,一手搭在椅子旁大大小小叠起的红木箱子上,晒着晨间微暖的旭光,神情称得上是惬意。
除了嘴里的糕点不对味偶尔皱皱眉头以外,活像是老佛爷位临东侧门,正等待人接应。
“小典,太腻了,我不吃了。”她把余下的糕点递给小典。
“大夫人说,我必须看着小姐吃完。”小典也露出和她一样苦巴巴的神色,“她怕您头一回起这么早,还奔波劳累的,补点儿甜糕养养精神气……”
“不然我回去要挨打。”看着音翎灵依旧将那块糕点塞回了盘子里,小典下巴努了努,指着旁边那群押行李的随从,补充道。
音翎灵看一眼,果不其然,说是替她来送行李的,视线都往小典和这块糕上瞟,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意味,分明是来监视她们的。
于是她一口把那块腻到发指的糕点吃了,接过茶水猛灌一大口,再抬眼,东侧门拉开一条缝,走出来个面带微笑的宫人。
那笑容假得很,一看便是官场上对待所有大人统一的嘴角弧度,行的礼中规中矩,捻着一把太监嗓冲她道:“言主事,还未到复印开朝的时辰,您便随奴才来,先将随身的物什安置安置。”
老佛爷还真有人接应了,还是东宫太子的宫人亲自接应。
像是火星子飘入了油锅,音翎灵随着宫人去东宫侧放下自己的行箧再出来,外头已经在传她是凌池尽的什么妖孽宠姬了。
具体的风言风语是怎么刮的呢——虽说这言二朝见宴上瞒过了方相爷的大千金,但终究是按捺不住了,给凌池尽吹了枕边风,这一复印开朝,便来做了凌池尽一人的隶属臣下,这一遭就算是做不了太子妃,也能与圣子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侬我侬情意深。
“无中觅有,脑子堪忧。”走过一条廊道,还有三两人在此窃窃私语,音翎灵微笑着甩下如此一句,头也不回地往乾贤殿走了。
虽说原身言怡雾经年风评不好,身为国候千金,腹无诗书,朝三暮四,身娇体贵,云云,但起码有一半是无可奈何。
朝三暮四?言怡雾自打见过镇罗小将军以后,便只钟情一个音子铭,什么登徒子王流阳、各种提亲的公子哥们,都是单相思。
身娇体贵?她是生来便弱骨缠身。体会过走几步都喘气的音翎灵,现如今去到哪里,都把自己安排得比原身更舒舒服服,更娇气。
若没这般棘手的病症,她本不需入住东宫侧。只惜这把又娇又弱的骨头,她只要来回奔波不超过两日,整个人怕是要原地羽化归西。
乾贤殿,帝玺声震响,钟鸣声遥传,百官入朝,此起彼伏的拜谒之音久久绕梁。
殿堂过大过高了,便是轻浅的声音都能回荡三回,别说是休沐结束后这般开朝的景象,震得音翎灵耳旁一阵嗡鸣。
人一恍惚,该做的事就尽数抛诸脑后,身为东宫侧主事的音翎灵杵在凌池尽身边,忘记给他递帝玺了。
这位墨发玉冠的国君也不恼,似乎是喜庆的年节余韵犹存,这也才甫一开朝,他不愿露出些愠色,于是便换上了一个警告的微笑,明晰的骨节轻叩在龙案上,提醒着身侧发愣的音翎灵。
音翎灵骤然转醒,弯腰捧起帝玺,恭敬地呈给凌池尽。
其实这个时候她希望凌池尽莫展这个颜,可风言风语刮得再如何烈,也总归不敢吹到堂堂圣子的耳边,就算吹到了,他也不像‘朝三暮四’的言怡雾一样需要避这个嫌。
他二人这样微妙的交流,落在下面的文武百官眼里,便坐实了霸王与狐媚惑主的妖冶宠姬的形象,毕竟朝上愣神一下误了时辰,导致砍头也是有的,于是数道瞟向音翎灵的眼神从审视变作了或鄙夷、或了然的神色。
大概是选的题干太过敏感,音翎灵的秋试文章并未公开,这一串接连下来,如一记铁锤,将言家二千金惑主得以入仕的钉子狠狠锤进了耻辱柱里。
音翎灵安静地低头站在凌池尽身边,不远处,雕纹繁复的游龙镶窗漏进了些风,吹过凌池尽鬓边的发梢,挟来一阵干净的青松气,音翎灵垂眸闻着这道清冽的气息,定了定心神。
她上辈子做帝书令的时候,也总有些诸如此类的愚昧之人,便随他去吧。
“言卿,你如何看?”
年轻的圣子微微偏头,七旒金冠清脆作响,语声清越,娓娓而道。
恍神的音翎灵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又看一眼台下殿中央站着的谏言大臣,细细打量,好像是卯时初,东侧门外,与同僚苦恼于自己要给凌池尽进言充盈后宫的那位。
看起来那个臣子的腿还在发抖,下袍一晃一晃的。
她一咬唇。
别的进言凌池尽不曾问她,一到纳妃就扯她出来,这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来坐实她就是那个妖孽宠姬吗?
于是她敷衍地作揖道:“臣以为,忧患荡除,四海承平之际,惟有殿下膝下犹虚是为一桩未形之患,早些时日开枝散叶,充盈子嗣,也免去前朝凌三帝后宫无人的不胜烦愁,殷鉴不远呐。”娶,多娶几位,她巴不得。
显然凌池尽的表情表明,他不是拉她出来说这个的。
音翎灵说完便状若无辜地又低下了头,恭顺无比。
关她什么事,事后问起就说,下官尚还不了解您,下次一定注意。
凌池尽盯着她乌黑的发顶,转过头去,眼眸微垂,藏匿起些微不满的眸光,挥退了那位进言的臣下。
是了,挥退,意如字面,衣袂一挥,三言两语都不曾打发,落在泱泱臣下的眼里,就是宠姬不拈酸吃醋反而胸宽四海的行径,惹霸王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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