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姑娘，穿这一件吧。”
红笺拿了身茜色的荷花烟罗百水裙，配了件软纱的袖臂，高兴道：“这件颜色鲜而不艳，姑娘肤白穿上定会好看，也趁景。”
但大约是晨起时多想了会儿谢子灵的事，孟与青心底存着想为这位明玉一样的小太子哀悼的念头，并不是很愿意穿艳色了。
她说：“今日赏荷宴上约莫都是红红粉粉的，换一件浅色的吧。”
红笺有些迟疑，犹豫了会儿还是小声道：“可是姑娘，我可是听隔壁晖竹园里的说了，二姑娘昨儿晚上就挑着衣裳熏着香呢……况且皇后娘娘攒的赏荷宴，太过素净的话是否不合适？”
孟与青沉默了会儿。
她虽然并不想和孟倩华“争奇斗艳”，可十七岁的小姑娘也有少女心性，不愿给人趾高气昂压一头。
“那就穿之前我生辰的时候，瑶瑶送我的那件吧。”
红笺想了想，眼睛一亮拍手：“这个好！”
她忙去小室里头找去了。
卫明瑶送的那件幻纱原是之前江南供奉的料子，据说桑蚕是以竹间雪水养就，多年才能极难得产出一批。
当今陛下封了卫老将军嫡女卫明瑶为贵妃，宠爱有加，便随手赏了她一匹青绿色的。卫明瑶念着好友生辰将到，便连夜命尚衣局连几日赶制出这么一件纱缕衣送了来。
原本孟与青还想着这衣裳矜贵，怕是难得才能穿出去招眼一次，没想到今日就用上了。
衣裳换好，红笺小心翼翼地将步摇插-入面前之人的发中。
她抬头去看，望向铜镜的眼睛就忍不住直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姑娘真是好看。”
镜中人一身青色绣云纹烟罗幻纱，外罩素绒玉色斗篷，长发松松挽起惊鸿髻，耳坠暖玉，发间仅有一支缠绞银丝勾白玉的步摇。
乌发雪肤，鸦羽长睫，一双清凌凌漆黑的眼睛，如含青雾般灵透出尘。
比起及笄那年过宫门时少女模样的干净单纯，更多了一份清媚，令人一见难忘。
红笺心道，难怪京中那些酸儒们平日一提起孟大姑娘就避如洪水猛兽，生怕动摇了定心，若她是男子怕也是把控不住的。
孟与青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打眼看了看便起身：“走吧。”
出门时曦光微亮，风里带着潮湿，红笺忙将将斗篷给拢了拢：“姑娘当心着凉。”
“五月天了，哪有这么冷……”
正说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轻而婉约的咳嗽声，孟与青脸色一僵，朝红笺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就要绕条路走。
“姐姐？”孟倩华却十分不知趣地叫住了她，柔弱弱的，“姐姐可是要向母亲请安去？不如咱们一同吧。”
孟与青只得等着她。
待人走近了，红笺小心觑见二姑娘身上穿着的玉芙蓉色百花连理锈金纹罗裙和妃色纱袖，忍不住心底咂舌，姑娘果然有远见。
她悄么看二姑娘的同时，孟倩华的丫鬟也在看大姑娘，一惊之后头逐渐勾得更低了，强忍住手臂上被掐着的疼痛。
孟倩华应是精心装扮过了，面上是一片弱柳扶风，虽是笑着却难掩幽怨：“姐姐这身衣裳当真是好看极了，不知是在哪家绣坊所制？妹妹竟知也不知。”
孟与青最怕她这个腻歪歪的态，脚步就快了些：“贵妃娘娘念我生辰将至赠予。”
她一快孟倩华也不得不跟着快，边走还要绵里藏针弱弱地笑：“贵妃娘娘同姐姐真是亲如姐妹，妹妹好生羡慕。”
“她待我确实如我亲姐妹。”孟与青点头道。
不料她这样答，孟倩华的脸色僵住了，而后凄凄婉婉地蕴了泪：“我自知是不如贵妃娘娘的，可姐……”
“你知道就好。”孟与青飞快进了嫡母的院子。
红笺头都不敢抬地跟上了。
“你！咳咳咳——”
可怜孟倩华这个药罐子确实身子不好，这会儿快走带喝风的，又被气急攻心，一时竟强忍不住狂咳了起来。
她咳得天昏地暗，一直到孟夫人进了堂才缓慢止住，脸色白白的，同孟与青一起请安：“母亲。”
孟夫人心疼亲女，担忧地叮嘱了她注意身子，又指桑骂槐地厉声点了好一会儿丫鬟不省心，这才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嫡长女身上。
孟与青站在一旁出神。
“你这身衣裳倒是金贵。”
孟与青说：“谢母亲夸赞。”
“……”
孟夫人不知道观里是怎么养的她这副水火不进的性子，虽恼，却也无法把阴阳怪气的话说明了，只得眼不见心不烦地将人都打发走：“都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惹皇后娘娘不快。”
“是，母亲。”
孟夫人不想理她。
出门时风里的潮气更重了，云色也暗暗的，孟与青仰头望着，轻声道：“今日怕是要下雨。”
红笺骄傲挺胸：“姑娘放心，带了五把伞呢。”
“回来有赏。”孟与青满意道。
孟倩华只想翻这对主仆白眼：“雨中赏荷，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孟与青不与她搭话，转身搭上了红笺的手臂：“走吧。”
见人头也不回地上了舆轿，孟倩华脸色沉下去：“明明早有婚约，不知道打扮成这样要狐媚给谁看。”
孟与青因着母系一脉，同卫将军府的嫡子卫眀御指腹为婚，只等着良辰吉日便能大定。这事京中之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前赴后继表心迹的儿郎依旧只增不减。
再加上卫眀御模样俊美身份也高，在京中是顶顶的青年才俊，这让孟倩华怎能不恼。
丫鬟低着头，将孟夫人私下的劝告背给她听：“姑娘莫要心急，今日三皇子殿下也是要过去，夫人说了，若您能同三皇子有缘，她会早早同咱们国公爷商议定亲一事。”
三皇子谢忱是当今皇后的嫡长子，孟倩华想嫁个比卫眀御更好的男人，谢忱无疑是一个好选择，只是不知道人如何。
今日参宴，孟氏母女也是存了要观察一二的心的。
于是她咬了下牙，压下心中气恼，转身上了自己的轿子。
丫鬟这才松一口气，悄悄揉了揉被掐得红紫的手臂。
女眷们得了皇后懿旨，可从东南太平门入宫。
不知道走到何处时，外面忽而有窸窣声响，轿辇的步子也慢了。
孟与青于是睁开眼，反握了团扇，轻轻挑起轿帘，探头朝外望去。
目光忽而就怔住了。
太平门外跪着一个小小的人，手腕上的沉重镣铐已经磨出了铁锈痕迹，他安静跪着，风鼓起他单薄的衣衫，仿佛要轻地随风而去。
周围路过的轿辇里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唉，也是个可怜人，前朝皇室都快死光了吧……”
“当年他是何等的风采傲人，真是世事无常……”
不知道这些怜悯的话有没有落入谢子灵的耳中，可不知为何，孟与青私心却是不想让他听到的。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那黯淡的身影，放下了轿帘。
轿中茶香氤氲，她一点一点地回忆着谢子灵短暂又绚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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