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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侥幸


曛晦的房间里透出微弱的光亮,一双翦水秋瞳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大堂中的动静。

        战火已经蔓延到客栈之内。

        陆欺欺不禁仰面窃叹,因为这个笨女人行事鲁莽,使得他们争取到的时间付之一炬。

        若是她放聪明些将这队人马引到别处客栈,等那几个女人发现之时,说不定狗娃已经钻空子跑了。

        看来那名女子一心只想着夺取狗娃身上的东西,并非是真心顾惜他的性命。

        不消片刻,因寡不敌众,女子失手被擒。

        一同被押进来的还有她口口声声唤着大哥的那个男人,口吐鲜血,反手被缚,浑然一条败下阵来的丧家之犬。

        堂内阴风阵阵,经过外头这么一闹,食客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徒留满堂的杯盘狼藉。而那肥头大耳的掌柜,经过刚才一番鸡飞蛋打,又见着落铐之人是那慷慨的一对主顾,更觉心下发虚,两股颤颤,权躲在台面下哆哆嗦嗦不敢多言半句。

        八名女子雁翅般排开,那为首的女子步步生风,近得跟前来,往那桌面上轻叩了一下,言辞泠泠问:“哪间房?”

        “天、天字二号房。”掌柜一条肥舌如重千斤,张口皆是支吾,闭口全然囫囵,一句连贯的话语都吐不出来,忐忑之中,差一点儿没咬着舌根子。

        “派人守住所有出口,不得纵走疑犯!”

        “是!”

        九苍翎的面容之上释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这对男女拼死都要回到客栈,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客栈之中。

        仔细想来,那名男子身手不错,又身负重伤,与圣女口中描绘的盗宝者相差无几,但有一点,让她几乎肯定他不是她们要找的人:从犀渠兽的伤口看来,杀掉犀渠兽的那个人用的是剑,且是一柄绝世好剑,而这名男子所使的不过是一口精刀,绝谈不上是一柄绝世神兵。

        当掌柜如实交代那二人随身携一只巨大的匣子住店之时,她便更加确定那箱子中装着的,是一个人。

        “恐其中有诈,小心行事!”说罢,她反手一掌,掌中迸出数道冰锥破开房门,又借势一闪,张目疾扫房内陈设,空空如也,却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救……救我……”

        房中飘然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喊声,众人纷纷侧目四望,只见一只奄然不振的藕臂有气无力地悬在榻沿之上,颓丧如一缕败絮。

        “快把她扶起来!”

        九苍翎一声令下,遂有两名女子七手八脚地将少女搀扶到榻上,毕竟是行伍之人,不晓得寻常女儿家身子纤弱,拉扯间似是不经意地牵动了伤处,血闷抢心,少女方一落身,便呕出了一缕鲜血。

        “你是谁?”

        那些风风火火破门而入的女子似乎并不关心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反而更想从她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是城东妙心居的小陆大夫。”那膝语蛇行的掌柜生怕再惹出麻烦,让这群人以为自己又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有瓜葛,慌忙张口解释。

        “哦?”九苍翎瞟了他一眼,转而看着陆欺欺,“你来这里干什么?”

        城东距离此处,可算不得近。

        更何况,一夕之间,琼郡之中冒出这么些个惹眼的宛达人,若说是巧合,她是万万不信的。

        九苍翎睥睨着那蜷身而卧的少女,手足凌兢,怏怏不动,不知道脏腑如何,先见百节羸悴,于她面前浅吟两声,却不知道是在喃喃些什么。

        陆欺欺双目微张,胡乱疾扫,齿下不禁一寒。这几人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比起那对男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不得不继续敷陈演技,淋漓演绎,于是心下一横,面上双目涣散,口唇翕动,颤声向着那几名披甲女子唤道:“我渴……”

        “给她水。”九苍翎沉声命令,尖颌稍稍一抬,身子略向前一倾,左手双指紧扣右手手背,摩挲不住,似乎是在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说吧!”

        陆欺欺嗫嚅片刻,双目微阖,在其厉声呼问之下,心中更是夺夺地跳个不停。

        这些人个个都是红翎白镞,饮羽危梁,哪里是府衙里拿钱混日子的酒囊饭袋可比?她这篓子是越捅越大,先前还以为把郡守大人搞下台已经是她陆欺欺一介草民的丰功伟绩了,再一看眼前,呵,这几个怎么看也不像她能解决得了的小角色,若是稍有差池,恐怕命都得搭进去。

        狗娃这家伙,究竟是招惹了些什么人?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抱怨归抱怨,如今箭在弦上,焉有不发之理?于是抿了口水,神思清朗之际,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羸弱的模样,弱声答道:“他们请我上门为人治伤,说是那人腿脚不便不能上门造访,我便答应了。”

        九苍翎低颦而语:“治伤?”

        陆欺欺颔首连连,喉中一涩,哽咽再三,似是要把这连日的委屈通通倾倒出来:“没错,为一个年轻公子治伤。那年轻公子一直昏迷不醒,几帖药下肚仍不见醒来,我便想起婆婆教给我的方子,却发现缺了一味药饵,这才想到城北落霞坡老翁的药铺里去取药,谁知那位壮士偏不依我,非得代劳一趟。我无可奈何,只好留在房中等待。不料只消了盏茶的功夫,那年轻公子陡然醒来,便发了狂似的,在屋子里翻找东西,寻而不得之后,竟丧心病狂地以为我偷了他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就抄起烛台刺向我……”

        九苍翎将信将疑地看向她胸口那一道殷红,再望向不远处染血的烛台,踌躇片刻,方启齿道:“城东距此处算不得近,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你?”

        陆欺欺一副悲不自胜的哀伤神情,就要敛袖去揩拭颊上啼痕,一面抬手挥袖,一面轻咳起来:“咳咳……我不知道……咳咳……”

        若是此时为自己辩解,岂不更显得可疑?陆欺欺心下一紧,自己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了。

        九苍翎摇摇头,猛地扼住她的手腕,脉息微弱,委实是受了重伤。“掌柜的,把她家里人叫来,这丫头伤得很重。”

        老掌柜憆视她一眼,又是惊惧,又不想惹得一身骚,兀自站在原地拈袖嗫嚅道:“大人,陆大夫举目无亲,我到哪找人来给她收拾?街坊们也不想碰上这等晦气事呀!”

        是么?

        对方听罢,不禁嗤笑一声,举目无亲,杀了她也不会有人发现,更无人问津,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贼人选了她,亦是情理之中。

        九苍翎若有所思,继续问:“那名年轻公子去往了何处?”

        老天爷啊,怎么还逮着她问,没看到面前这个可怜无助的小女孩都要流血身亡了么,这女人到底有没有人性啊?——陆欺欺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只觉膛中有物燔烧,直烧得她心似火焚,然而,面上又只能惺惺作态,掖着被角,欲哭无泪,“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听见外面有动静之后,便从窗户飞了出去。”

        说话间,一只茶杯陡然磕地,负伤的少女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目珠盈眶,魂飞魄散之际,蜷缩着的身子遽然一颤,苍白的嘴唇中念念有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九苍翎显然也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匹然将身子向后一倾,又听得左右来报:“苍翎,房间都搜过了,窗台上有足迹,阿四她们已经连同当地差役一同出去搜人了。”

        九苍翎望一眼床上状若惊弓之鸟的少女,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小姑娘罢了,一个破碎的茶杯竟令她怕成这样。微眯着眼,她手中撮起一小抹窗沿上足迹所留的尘土,厉声下令道:“定然还未走远,且莫声张,吩咐府衙多派些人手过来,给我搜!阿九,把这个劳什子陆大夫也给看紧了,我不放心。”

        “是。”身后只听到一声响亮的回应,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跫然的脚步之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不待半盏茶功夫,良叔便将陆欺欺领了回去。

        临走之际,望向那空荡荡的梁上藻井,陆欺欺方像是卸下了重担一般,两肩一松,双臂一垂,直往膛上抚了数个来回,方放脚离去。

        这一招险棋,委实让她心惊肉跳。

        若是她们没有中计,而在房中仔细搜查,那么房梁暗隅处的狗娃和她都将必死无疑。

        她现在已经无心去问那家伙哪来的轻功,也不想知道秋水婆婆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到底还要派上几次用场,更没有了之前的惊悸不安,反倒是徒增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游刃有余。

        也不知何时开始,自己干起这些荒唐事来竟如此得心应手了?

        要知道这三年来她可都是本本分分地开门接诊,哪怕再苦再穷,那些偷鸡摸狗的行当也不曾肖想过,可这几日是怎么了?脑子进水了?为救一个来路不明的疑犯,差点连自己的小命都快赔进去。

        不知他现在身处何处,是否逃过了追捕?

        摇摇头,她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不行,不能再管他了,随他去吧,这种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哪里是她能够应付得了的?总之今日分道扬镳后,决计不能再掺和这等凶险之事。

        一夜不寐,一路心神俱荡,回到妙心居之时,她强抑下心头百感,胡乱地处理了一下那所谓的“伤口”,便和衣躺去。

        小几旁放着些残羹冷炙,她不过食之无味地尝了几口,便不再动筷。

        “陆姑娘,不是婶子说你,你年齿尚轻,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这些江湖人!”良婶坐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这几日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门前是非多过寡妇,现在好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闹得个寡妇都不如的下场。

        “多谢婶婶提点。”她掩口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瞥了一眼床边堆叠的血衣,一股鸡血味儿可真是令人鼻底发痒。

        “那我先走一步,你好生歇着,大冷天的,别再往外头跑。”

        说罢,良婶瞧了一眼窗外晦暗的天色,将近薄暮时分,孩子们该饿坏了。

        陆欺欺刚要坐起身来相送,却被良婶一股脑摁了下去,只好无奈赔笑道:“婶婶慢走,我身体抱恙,就不送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良婶笑着摆摆手说了一番客套话,便匆匆离开了陆欺欺的房间。可这前脚刚踏出妙心居,便见得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快步朝她走来,不必赘言,自是良婶口中那些讨厌的“江湖人”。

        “陆姑娘在屋子里吗?”那眼高于顶的女子目光四下逡巡,口吻傲慢,甚至没有正眼瞧她。

        “在、在屋里躺着呢。”良婶从不与这些人打交道,见其来势汹汹,便缩着脖子头也不敢抬,吞吞吐吐地答她。

        女子听罢,移身挺脚,一双白蟒靴曳得虎虎生风,快步进了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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