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元夕
宸若前脚刚离开了房间,一旁的十九后脚就睁着鹿一般漆黑的双眸,小声询问道:“姑娘?姑娘?”
“嗯?”神思归返的陆欺欺转眄向她,方见她将栉巾再次摆了上来。
一同呈上来的还有满盘的朱钗绫罗,藕荷色的妆花缎是顶好的料子,傍身之物净是些她没见过的稀罕物什。
“他让我穿这玩意?”陆欺欺即时会意,双手分扣着两颡,偏着头向那晶莹鉴影之处努了努嘴,不禁蹙起了眉头。
宸若这家伙莫不是对当初兰楼她与明纱戏耍他与怀公子一事耿耿于怀,记恨在心,又变着法想奚落她?
十九歪着头,不解其意,忽回顾而微哂:“姑娘,今日是元夕,府中会设宴,主人方才吩咐过了,要奴婢为您篦头添妆,免、免得见了您倒胃口。”
这是宸若的原话,十九只是复述了一遍,显然她在鹦鹉学舌上无甚天赋,并没有学到他字里行间的精髓,即是那一股傲睨物表的劲儿。
陆欺欺抿了口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双手环于胸前,仔细思量起来:“他叫我去用膳?”
“正是。”
“我吃饱了,不去。”陆欺欺说罢,扯过褥子来倒头就睡,一颗沉顿的脑袋裹着褥子,奈何满脑思绪如茧之蚕,裈之虱,翻来覆去浑扰,盼只盼一觉醒来便能离开这鬼地方,哪里还有倦意。
十九一听可就慌了,半蹲半跪地倚在床沿,切声恳求:“姑娘,您就帮帮十九吧,您若不去,奴婢定然会被主子爷重罚,您也是知道主子爷的手段的……”
见她两颊之上似有堕泪光景,陆欺欺自被中探出了眼角,暗自听她泣语,观她颜色,一脸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
她见不得佳人垂泪。
罢也罢也,不过一顿饭而已,吃就吃吧,反正他要留她一条狗命,又不可能给她下毒。
再说了,她唐长老百毒不侵,还怕人下毒?只求掩过一时,别被他发现了端倪才好。
胸中怨气扼塞,少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须臾,坐起身来,将那满面垂头拓翼之人扶起:“侍奉在这种家伙身边,整日如履薄冰,你又何尝容易。”
十九顿释笑颜,不假思索地嘀咕道:“奴婢位卑,平日里在别院极少能见到主子,只是做些洒扫的活儿,听闻主子喜怒无常,悲欢难测,鲜有奴仆能长伴左右。”
“是,就他这德行,没被打死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瞧他刚刚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神气什么?哪天落到我手里,看我不整死他。”陆欺欺手中握着一颗蜜桔,一瓣一瓣地将橘瓣掰开往嘴里送,大咀大嚼,说话间,橘皮已是重重掼在桌上。
十九四下打量了她一眼,贼兮兮的笑起来:“不瞒姑娘,我刚来侍奉姑娘那天,心里也是怕得紧,可是这两日,主子爷真跟变了个人似的,往常他也老爱笑,不过那笑啊,鬼气森森的,叫人头皮发麻,可自从主子爷把您带回府里,我那日伺候您的时候,居然、居然看到他傻笑了一下,您说我是不是见了鬼了?”
“但凡有人要揣测他的心思,便要被他盘算着杀人灭口。你们家这位,最讨厌的便是人家揣度他的心思,你没看出来么?”言罢,她指尖轻柔,戳了戳对方的后脑勺。
陆欺欺背地里说他坏话那是破罐子破摔,十九可不一样,若是一时兴起忘形,指不定还真得被他怎么着。
饶是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和十九一样,似犬逢饿虎截头涧,一毫着意,吃得骨头都不剩。
十九恍然大悟,方知妄议主子失了言,可转念一想,姑娘这般了解主子,又如此衅言,却没被他灭口,倒也是稀罕事一桩。
“姑娘,十九为您篦头吧。”小丫头拾身站起,取过象牙篦与头油,转而将她扶入宝鉴妆奁前的绣墩之上。
陆欺欺索性耷拉着脑袋落座,任由她摆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磕牙。
从她有意无意的话中得知,这宸若从未将外人带回府中,不仅衣食起居指定专人趋奉,便是外头的一草一木也异常谨小慎微。凤京城中鹰犬外搏,鬼蜮内狙,欲夺他项上人头之人多如附膻之蚁,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他向来心思宥密,如今却带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怕是这墙内外的耳目要坐不住了。
将近薄暮时分,华灯初上。
红纱灯笼萦迂回廊,别院里的装潢俨然是今日新逼逻的,繇来幽轩短栏鲜有这般烘烘暖暖的点缀,映着那空廓的庭院,竟显出一丝格格不入的诡异来。
不闻丝竹管弦之声,整座别院冷冷清清,寒意逼人。
那绮罗缠身的少女敛紧了袖缘,四下顾眄,脚踝上的镣铐好似清音之铃,步屧一踏,那些执盏擎盘的侍者便有意无意地伸长了脖子,打眼觇视着她。
一个不疾不徐穿梭在回廊里的女子,螓首杏唇,八幅绣裙凤头鞋趁步行走,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矜容,腰间佩环直摇得叮当作响。
满身绮罗将她的蚁腰勾勒得扶风弱柳一般,摇曳生姿,只是里三层外三层跟包粽子似的,让她双肋生闷,稍显得忸怩。
之前在琼郡,全然只顾着抵御寒气,哪里顾得了这厢红裙翠袖,至多也只是添几件皮袄,厚重的大氅往身上一裹,才好捱过凛冬。
灯影幢幢,园林幂翠,女子足尖一旋,举步入至明间。
光浮冰茧,鹤翎银扁,那精心用螺黛描摹的眉,薄涂口脂的唇,于金釭凝夜光下一俱鲜焕起来,明艳得不可方物。
阴影之中的昂昂不动的男子似是等候多时,无以遣适之际,四目堪堪融视,他看着她,麝蜡微光在眼底浮沉,光影渐暾。
瞥映之间,他眼中闪过一瞬讶异,转而双手撑桌,只略微抬眼命令她:“杵在那作甚?坐下。”
“就、就你和我?”陆欺欺直勾勾盯着华灯璀璨下的琉璃瓦,眉间的朱砂几欲跃出绞紧的眉头,一双注目远眺的杏眼,仿佛要将那琉璃瓦上的吻兽盯出个大窟窿来。
少女驻足于门槛一侧,不知是该走近他,还是该叙下寒温。
想来也没有必要假客套。
她迎上对方那深不可测的眼眸,须臾,他已然逼近她身前。
一只修长的食指猝不及防地攀上她横扫着淡淡胭脂的粉颊,丝丝凉意渗入那饱满的肌理,蓦地,他将她下颌禁锢在掌心,反复团掿这张灵香玉骨的皮囊。“让我瞧瞧,那只灰不溜秋的小刺猬哪儿去了。”
“那什么,要吃快吃,不然饭菜都凉了。”陆欺欺敛回目光,稍稍翕动雪颈,那只握住她下颌的手却纹丝不动。
似是在把玩着一团襜襜芦花,爱不释手。
深知拗不过他,遂放弃挣扎。
她环伺四周,望着眼前这堆砌如山的玳筵银烛,再望一眼眼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褪去了那身不怒自威的蟒袍玉带,一领银丝似白衫纱子,蜘蛛斑红的朱白玉带腰带系在腰间,俨然一副落拓不羁京城贵公子扮相。
这狗男人又打什么主意?
用膳就用膳,非做戏排筵,整束衣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相亲呢。
“你……干嘛穿成这样?”许是刚刚被他的指尖钳住,她呼吸渐渐急促,声线随之漾起了涟漪。
俨然一个谈笑间剔髓挑筋的风流太岁,连着眉梢都萦满风致。
可叹造物赋形的也有差讹,偏生这样一张粹然如玉的容颜,要给予眼前这个满腹黑肠之人。
思及此处,陆欺欺不由得訾笑。
“这是我的宅邸,我穿成这样,有何不妥?”宸若松开她的双颊,挥筷拨弄起眼前那盘滴酥水晶鲙,饶有兴致地拈起一块,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徐徐将其放回盘中。
“呵呵,没有不妥,挺人模狗样的。”陆欺欺顺手拾起手边的茶杯豪饮,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今日元夕,难道你不该为本将军舞上一曲助助兴么?”
宸若抬眼望去,那芍药灼灼的女子左来瞅,右去觑,四下张望了一番,乡巴佬进城似的,一脸茫然龙钟,在那影摇烛光之下,满鬓琳琅,心虚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你叫我?”
见其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嗤笑一声,慢言道:“好歹是勾栏出身,竟这般身无长物?”
陆欺欺鼓着腮帮子,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我那是兼职,兼职……再说了,人质还得卖艺?你这要求过分了吧?”
他有些好笑:“你这是气恼我?”
“草民怎敢?只是今晚若扫了将军的兴,还望将军勿怪。”言罢,她干笑着作了个揖,不等主家发话,便一屁股落在那圈椅之中,举起桌上的象牙箸,夹了一筷子的清蔬送进嘴里细细品嚼。
她是真来用膳的,没有半点旁的打算。
然而一番破罐子破摔的言论,似乎并不起作用,反而惹得对方不怒反笑,满怀期待地把一张脸凑近她的鼻尖。
不曾料想他就这么欺身向她,被围困在圈椅之中的陆欺欺下意识地左躲右闪,蚯蚓似的蜷起身子,叵耐无壤可钻,无地可辟,只被他一双长臂倏地环住腰身,海底捞月一般将她挟入怀中,正贴了个照面。
兰香袭人,男人俯下身子,垂眸端详着她额上的嵌珠珊瑚宝蝶簪,那低沉的嗓音似雪浇火,在她耳边佻达道:“来,你且对我说说,今晚要如何扫我的兴?”
他的眉眼是极好看的,洵非常人,自有锵锵俊彦。
但眼下这吓破了胆的人儿哪里有心观瞻?
“你、你、你、你想干嘛?”陆欺欺上身僵直,双膝一软,欲提膝招呼他下三路,却是有心无力,一双膝头颤得找不着北。
“你说呢?”
“你、你别乱来啊!我可是人质!两军交战不辱来使,这是规矩!”
噗嗤——
那笑声清脆如铃,他慢慢将她放开,而她一双拳头还紧紧攥着不放。
那一刹,他的脑海之中,陡然生出了许许多多不曾有过的,不着边际的迷思。
“今日元夕,城中夜放千花树,凤京合城竞相观看,你不会不想去吧?”
看烟火?人质还有这待遇呐?
嗯,反正怎么都比和这个危险分子独处来得好。
心有余悸的陆欺欺樱唇一撅,心中暗喜,囫囵将口中的饭食咽了下去,又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嘴脸,将双袖葳蕤一抖,正色道:“一般吧,看看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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