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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线索


和衣而眠,那春雨滴沥渐行渐远,睡梦之中,她似听得有人低唤。

        “醒醒,该入梦了。”

        那熟悉的感觉涌入全身,耳畔似有潺潺水流之声,于芳草萋萋之中,她徐徐睁开了眼目,高耸入云的崖阙之处,皎皎宵月高悬于云端,更胜那星荧璀璨。

        “不知为何,心绪不宁。”女子轻启朱唇,雾霭霏微如丝般萦绕在她几近透澄的脚踝,迎着那劫神锁之上的阵阵凄风,熠熠有光。

        “莫非是,你感应到了什么?”陆欺欺下意识地起身,双掌作扇去掸那湿润的尘土,却发现周身纤尘不染,方想起自己已经置身于梦境之中。

        显然,这一次入梦,她已经游刃有余,不再彷徨如初。

        只见对方遥望着山中那一轮辉月,蛾眉微敛,好似生生逼迫着自己记起什么:“如今你身处何处?”

        “凤京皇庭,此处是乃是后妃所居的承桂宫。”

        陆欺欺一口气回答完毕,那女子却是一脸不知所云的情状,想来也是,她在这幻境之中沉睡了千年,何谓凤京,何谓大疏,怕是一概不知。

        “对了,你要我找的归荑渊,似乎已经消失了。”陆欺欺无奈道。

        女子不以为然,双手捧过树上飘零的瑶花,在轻荑般的指尖上轻捻,芬馥生香:“消失?”

        “已逾千年,邈如旷世,不复存在也是情理之中。”

        “放屁。”那女子顺手将瑶花掼到陆欺欺错愕的面容之上,语气不容置喙,“那归荑渊是西瀚海之眼,若非瀚海涸尽,怎会无端堙灭?不过是一群凡夫俗子编出来骗人的把戏,吓唬小孩罢了。”

        这家伙能不能文明一点?俨然没有一点神仙样子。

        陆欺欺眸光浅转,将那娇脆的瑶花摘过手中,耸耸肩,继续道:“那么蜃人部呢?当真是传说中归荑渊神殿的使者?”

        说不定,可以从蜃人部那里探听到归荑渊的消息。

        “蜃人部?”那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却又略显成熟的脸上再度显出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看来又是一问三不知。

        算了,换个问题。

        陆欺欺须臾一顿,缓言开口道:“还有,你说的‘老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至少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吧?”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那女子不紧不慢,乜斜俊眼,“那老东西胆小得很,你只需要在归荑渊破口大骂,他便会现身,说不定你还能敲诈他一笔,那个老家伙,宝贝奇珍多得可是不赀其数。”

        陆欺欺面如菜色地望着她,这什么破神仙,还堂而皇之地教唆人犯罪?难怪把自己搞成这般境地,十有八九是自己作死的吧?

        “又在心里骂骂咧咧?”那女子怒目圆睁,扬手一扫,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本座可告诉你,那老东西神通广大,解你那劳什子柏奚咒,不过是弹指的功夫。”

        能解柏奚咒?!

        被那女子一语中的陆欺欺顿时来了精神,旋即换上一副谄媚至极的嘴脸,振奋道:“您老人家怎会知道柏奚咒?”

        被她这副奴颜媚骨的模样惊得连退三步,那女子抬颌后仰道:“本座又不是没日没夜的睡着,自然也听得见三言两语,只是那时不能与你神会罢了。”

        如此说来,若是不动用生玙之力也能破除柏奚咒,那她与泓洢之间的隔阂岂不是迎刃而解?

        这狗神,哦不,这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总算是说了行了次善举,陆欺欺感恩戴德地向她报以一拳,喃喃自道:“时不我待,那我即日便启程。”

        那女子颇为满意地挑颌,倏忽之间又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凡人,本座还需提醒你,在本座彻底解开封印之前,你切记不可将你我之间的事向旁人透露半分,更不可趁本座沉睡之际,用这具凡胎去行男女苟且之事,污了本座金身!”

        噗——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陆欺欺切齿倒吸一口凉气,只想把她从那链子上揪下来暴打一顿,立时驳斥道:“你这老不正经的,我有那么饥渴吗?!”

        那女子用一副“那可说不好”的鄙夷眼神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严令警告:“凡人都有七情六欲,你怎会例外?若是逾矩,本座顷刻间便叫你神形俱灭。”

        只见陆欺欺竖起四个手指头,将手举过头顶,生怕对方听不清似的,一字一顿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陆欺欺发誓,绝对不会行那什么什么之事,行了吧。”

        “休得含糊其辞。”

        陆欺欺一张佯佯不采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再度拔高了音量,洪声道:“我陆欺欺绝不会用……诶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话音未落,那女子突然间敛容端正,昂首挺胸,生怕失了威仪,字正腔圆道:“本座乃寰洲二界主神,咎吾是也。”

        咎吾。

        陆欺欺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倒是好记。

        “咎吾……”

        “不可直呼本座名讳。”那女子厉声打断她。

        陆欺欺又丢出一个白眼,这都被贬成阶下囚了还在那穷讲究呢。

        “好好好,主神大人,行了吧。”

        咎吾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向着她吩咐道:“此地竟有灵力波动,扰得本座心神不宁,你须得亲自查探一番。”

        三更半夜又想使唤她,没门!

        “困了,我要睡觉。”

        “你不是正睡着呢吗?”

        呃,这话没毛病。

        陆欺欺舌钝齿短,懒与她口舌纠缠,自顾自闭上了眼睛。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不是剥削劳动力么?

        “睡着了,别叫我。”

        咎吾拿她不得,语气竟显得有些疲软,又不肯放低姿态,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沉声道:“嗯,正好本座也乏了,那便明日再行定夺。”

        陆欺欺闭口不言,那声音渐行渐远,伴着滴沥雨声,徐徐化作杳杳青烟,散入一片空濛之中。

        本欲就此安寝,奈何雨势滂沱,那雨打翠蔓之声不绝于耳,直叫人耿耿难寐。

        她紧紧阖上双目,脑中却思绪纷繁,神摇意夺,其身飘飘如驾云雾,迷蒙中仿佛有无数声殷切的呼唤,在她身后战战惶惶地低吟。

        这不是咎吾的声音。

        仿佛从幽深地底中传出的哀鸣,低嘶与呢喃交织,咆哮与恸哭并发,迤迤如蛇吐信般穿过她的颅内,俶尔远近地撩拨她发麻的神经。

        “过来……过来……”

        那个陌生的声音如诵口诀,紧紧地攀咬在她耳廓之上,与那回匝雨声互相交织,弥听弥深,蓦地,惊得冷汗浃裳的陆欺欺猛地坐起身来,望定那空空四壁,说不出的沉悒落入心尖,良久,才起身把灯芯在油内醮着,拨得旺亮。

        昼夜更替,雾霭沉沉。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窗边支起那泛黄的窗纱,雨依然在下,渐渐淅沥。

        转过身来,泓洢正和衣躺在那微微沁了些许雨露之气的芦花被中,鬓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鬼使神差一般,陆欺欺左顾右盼之中似是打定了主意,蹑手蹑脚地走近那熟睡中的少年,细细以眼描摹他的睡眼,俨然不像她四仰八叉的睡姿,只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那睡容都如此修雅。

        她又蹲下身子,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细腻的肌肤,樱瓣似的薄唇,甚至是那浅浅起伏的呼吸,都绵密得叫人心旌神摇。

        “睡不着?”

        那人的纤长的睫毛之下透出一丝余波流转,打得那满目错愕得女子措手不及。

        “啊,你醒了?”陆欺欺支支吾吾,慌忙将脸别过去,“我先去给明纱请安。”既然给人家当了丫鬟,好歹做做样子。

        “不必了。”泓洢叫住她,“明纱与玉姑娘一同去了昭狱。”

        昭狱?陆欺欺紧抿着唇,一头雾水。

        “这是她二人与姑厌之间的雠隙,与我无关。”说着,他敛容安坐,那不扬不抑的眼神分明是在对陆欺欺说,与你也无关,最好不要牵涉其中。

        明纱这刚烈性子,不出其所料地,去养心殿外跪了一整晚。

        如若不然,没有圣上的旨意,这昭狱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去探视的?

        而皇帝早于昨夜就已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单单为她一个新封的□□宫妃格外开恩,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也不知皇帝是出于恻隐之心,还是被她扰得不胜其烦,总之,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玉衡宫,曦舒台。

        经过一夜的雨疏风骤,满城红衰翠减,而那宫门前的月台之上,依旧是风不鸣条,雨不破块,显出一丝格格不入的规整有序来。

        旷日经年,已是许久没有踏入这冷冷清清的玉衡宫。

        步飞絮深吸一口气,在那腾腾兀兀的雨幕中怔怔地望着脚下斑驳的螭陛出神,不察间,油纸伞堪堪偏斜,肩头早已被伞缘潸潸滴落的雨珠所濡浃,沁了个透骨冰凉。

        能令堂堂步大将军执礼甚恭,恂恂如此之人,普天之下恐怕除了大疏天子,唯有他而已。

        “大将军请回吧。”斗拱飞檐之下,白衣人面无表情地念出那几个冷冰冰的字眼,撩袍欲走。

        “白勿!”

        那男子如洪钟般的高亢声线出现了一丝颤抖,急迫又带了几分恳求。

        白勿不卑不亢地眈恤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是澹澹的平静,毫无波澜。“大将军,公爷已经说过了,姑息羁縻,自食恶果,还请您引咎责躬,自我悔过,莫要在此喧哗,再撄鬼神之怒。”

        姑息羁縻,自食恶果。

        步飞絮喉间一颤,不禁将头埋入那油纸伞之中,低头苦笑起来,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呵,再站在这里,恐怕只会惹得他眼底生厌。

        “白勿,公爷他……”翕合着那干涩的唇,他吞下一口浓唾,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启齿。

        “步大将军,请速速离去。”那螭陛上的男子将臂一展,五指合如薄刃,向着那不远处的来路做了个请的手势,言尽于此,不愿再多置一辞。

        对方浊目一阖一启,目光在那彬彬有礼的男子面上来回逡巡,不由得冷笑起来,于心中暗骂了一句:狗仗人势的阉人。

        随即咬牙切齿地面向着那玉衡宫的彤闱做了个长揖,才依依不舍地愤然放脚,扬长而去。

        那与他背道而驰的白衣男子亦是片刻不停留,转身便移身挺脚,回到了那灯火晦暗的宫门之中。

        “走了?”低迷的声音自那张白勿再熟悉不过的玄色面具下传出,不轻不重,夹着一贯的嘶哑。

        “走了。”白勿毕恭毕敬道。

        “这么急着来为姑厌说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二人沆瀣一气。”

        到底是一介武夫,行事鲁莽。

        事发之后不藏头掖尾,倒跑到玉衡宫来给他添晦气,如此不知分寸,若是被姑厌牵连,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公爷。”白勿走近那佝偻的身影,虾腰拱手,“属下斗胆,姑厌大人虽有过,但任由她势颓,恐怕会……”

        “白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手里捧着一部泛黄的书卷,不动声色地于心中默读,身上却似有千万双眼睛紧紧盯着白勿。

        “是,属下知错。”白勿立时语毕,一言不发地望着神龛上袅袅的香篆,良久不再说话。

        只听得阿慈突然问道:“人来了么?”

        对方话锋一转,白勿即刻会意:“已在曦舒台秘阁等候。”

        “不必见了,将我的话转达与她即可,我乏了,你也退下吧。”

        不待白勿唱喏,那佝偻的身影已然站了起来,释卷于案上,烛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恝然步入那密不透风的垂帷之中。

        这样一副垂垂老矣的身躯,莫不叫人欷歔。

        目送着那苍老的背影踽踽离去,白勿朝着那垂帷应喏:“是,属下这就去见她。”

        领了钧令,白衣人恂恂迈步退出殿外。

        也不知姑厌大人在狱中是否还盼着希冀出现?

        他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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