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化形

此时的光景，莫说他，连我都一辈子忘不掉了。

        花树下，睡卧在落满花瓣的草皮上的小狐狸，缓缓浮到空中，在一片暖光中，终于还是化成了一个纤纤少女，玲珑窈窕，肤如凝脂。

        风适时地抚过花树，落下一树一树洁白的花雨，红衣灼灼，衣袂翻飞。

        我觉着，仙女下凡也莫过于此了。

        我微微侧头仰望着一旁的师父，他一直静静注视着前方，而我目光所至，是他唇角轻轻浅浅的笑。

        那少女直直的向我们奔来，笑意深深，明媚如春光。然后我看到她勾住师父的脖子与他紧紧相拥。一红一白，画面竟然美好的得刺眼。

        我傻愣着仰望面前这两人，隐隐觉得，此后，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师姐回来了，我本应是十分高兴甚至喜极而泣。可自那日后，一连两日下来，我只想一个人呆着，窝在房里不愿出门。没来由的，怕见师父，怕见师姐。

        师姐来过多次，被我拒之门外，只是每天都会把食物送来门口，然后在门口自顾自说一会儿话给我听，倒没有依她以往的性子直接破门而入。大概也是对她的事从未向我提起有些愧疚。

        我并不会因为她的秘密对我隐瞒而心生芥蒂，只是我心中一直莫名堵着，抑郁苦闷，脑子里不停回放沧月和师父相拥的画面，想的我头疼。

        虽然后来师姐也没有把我晾在一边，也抱了抱我，揉了揉我的脸，可我偏深深记住了那个场景，想忘也忘不了。

        而卫锦舟竟是一次都没来过。

        这夜，我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苍茫。漫天大雪胡乱纷飞，错乱拍打在一抹白色的背影身上。绣着暗红色云纹的宽袖白袍衣袂翻飞，如墨长发缕缕轻扬却不凌乱，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喊道:“师父！师父！”

        那人闻声回顾，浅浅一笑，那双眸子给我的感觉却是分外明晰的沧桑破碎之感。他整个人就像纸糊的风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线随风而去。

        师父的身形终究还是渐渐淡去，我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他衣袖的一角。

        “师父！师父！”我绝望的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点变成碎片消散。

        梦醒时分，我胸口闷痛难耐，满是一去不返的痛彻之感。我抹了抹泪水朦胧的眼，发现四周仍漆黑一片，觉得口干舌燥，下床倒了水喝再躺回床榻。

        心情稍稍平复，回想起梦里的那个场景，我心中终是有些不安，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后半夜翻来覆去再也难眠，索性拿起披风系上向外走去。

        我和师姐的住处在一起，师父的离我们的有些距离。原想蹑手蹑脚的偷溜出去，见她屋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我便也放松下来，甚至大摇大摆。

        只是，方才我做梦的时候应该是喊出声了，照理说师姐早就应跑来找我算账，可她居然没来，难不成变成狐狸一趟，真转性了不成？

        四下寂静，明月高悬，看天色如墨，日出还早着。不知不觉间我走出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小池塘旁。

        此池唤作静水池，地势低洼，由山间清泉汇聚而成。池边长着垂柳，建着凉亭，白日可纳凉，夜晚可赏月。虽然赏月最好的地方还当属师父的望月台，但此处也自有它的独特之处。

        我想着去亭中坐坐，顺便把师父埋在树底下的六月春挖出来偷喝上一回，这大半夜的，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三年来，我始终未曾私自碰过师父的酒，如今他回来了，可我还偏就想喝上一回。

        我逐渐靠近凉亭，这才注意到亭中有人。

        空气中酒香浓郁，经久不散。此时那人正趴在桌上熟睡，胳膊揽着桌上的一坛酒，微醺的小脸埋在酒坛旁，头上多出了一对毛耳朵无力地耷拉着，身后的红尾巴半死不活地垂在地上，可不正是沧月。

        此时此刻，看着桌脚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喝空的酒坛，想必师父的六月春已都在这儿了，我简直欲哭无泪，心中“沧月居然在这里喝酒的悲愤”远远超过了“沧月为何在这里喝酒的疑问”。我一口都没喝过的酒……太不厚道了吧！

        我走到她旁边，伸手戳了戳她的肩，唤道:“师姐，师姐？”

        “……”无人回答。

        行，这下确定她是睡得死沉。

        然后……我目光锁定她抱着的那半坛酒，誓要把它拿下。手缓缓靠近，还没摸到酒坛，此时一股强大的力量自某处地方爆出，余波将我震得后退几步。

        我惊魂未定的四处扫视，发现了侧面的山上有个山洞中忽明忽暗。

        是妖怪吗？可是身旁的不就是只实打实的妖吗？

        也许是好奇心驱使，也许是鬼使神差，我解下披风给沧月披上，屈指念诀，瞬移至山洞外，打算一探究竟。

        这些年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此处有一个山洞。不过也是，群山环抱，那么多山，山洞大大小小多了去，我常去的山也就是那么几座，难免所识不多。

        此洞掩映在林木之中，要不是此时有光亮，即使在白天也很难发现。

        我转头看向凉亭的方向，沧月还在其中，只是，这如墨的天幕，竟然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红光，闪电划破天际似是结界的裂痕，群山时隐时现。

        我心中一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整个结界以及雪雾城内的一切都离不开师父法术的护佑，这样的情景头一次出现还是在三年前师父与恶妖相斗受伤后，然而这次的情况明显比上次还要恶劣……

        莫不是……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于是放轻脚步，沿着洞壁小心摸索着往里走，除了洞口附近，洞内壁上都设有微弱的烛火，越往里走越明亮。

        此洞不深，没走多久便到尽头。转角处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谁？”那人倒在地上，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捂着胸口，警觉地看来，顿时四目相对。

        “师父！”我浑身一震，看到他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连忙跑到他身侧，想扶他起来，他却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我连忙接住他，注意到地上也有一淌血，顿时慌了手脚，带着哭腔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他无力地摇摇头，艰难的开口:“为师没事……”

        “不……我不相信……方才我来的时候外面的景象有些不对劲，我就猜师父可能不太好……师父，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我想起了之前那个梦。不会的，师父不会有事！他可是仙人，那么厉害，厉害到无所不能的人怎么会轻易有事！

        我抱着他，却不敢用力，仿佛抱着一个纸糊的风筝，生怕一用劲儿他就皱了，坏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没入颈下他靠着我的发间。

        我连忙给他施法灌输灵力，却似石沉大海，根本起不到一丝作用。

        “我、我去找人来……师父你等等好不好？”我把他放到一旁起身，抬脚欲走，师父却一把将我拉回来，我冷不防跌坐在他面前，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他艰难的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忙去扶他，他却摇摇头，向来俊美从容的面庞此时竟是难以掩饰的慌乱，看着我吃力道:“答应为师……此事，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尤其是……你师姐，可好？”

        我望着他，脑中一点点描绘他的面容，将他的样子深深印刻。往日浅浅含笑的眉眼此时尽是疲惫与不安，素来微微上扬的薄唇此时唇角残留着夺目的血迹。发丝凌乱，本该一尘不染的白袍上却因倒在地上而沾了不少尘土。

        我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狼狈模样。上次见师父受伤流血还是三年前，可如今情景再次重现，旁边没有师姐，只有我一个人面对师父的脆弱。

        我该怎么办！谁来救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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