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辰
还是一点长进——也不是,是半点都没有。
舒宿靠在门上,一时竟不知道她和严晄究竟是谁有问题。
在她看来,但凡脑袋长上去不是为了显高,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邀请宿敌同床共枕。
休憩时不再警惕的精神、暴露出的脆弱部位和重伤的躯体,无一不散发着无比危险的信号:“我将没有反抗余地”。
舒宿不明白他怎么那么大条,就算刚才救了他,她也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明白:那并不是帮,最多是共赢。
她的潜台词无非是:你无需谢我,更不必因此对我有什么改观。
但是很显然,严晄的脑子不足以听懂话外音。舒宿不是很想承认,严晄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一意孤行地坚持着,相信她不是绝对的恶。明明那是一个连她自己都给不出答案的问题。
舒宿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但她从来不喜欢被动,也不喜欢被定义成某个她“应该是”的样子。
她就是她自己,身随心动,意随刃行,无分善恶立场。
吹了一阵山门的风,她开始认真思考下一个问题:她今晚要去哪儿。
自己寝殿是回不去了,现在留给她的还有四个选择:钟兰、夏稔、嫣嫣、后院那头大傻鹿。
已是亥时三刻。钟兰亥时休寅时起的作雷打不动。夏稔和大傻鹿差不多,倒不一定睡下了,但凭他们人来疯的性格,若是还没睡,她去了就是一夜无眠。
她好像只能去找小徒儿。
竹嫣居所里很安静,她站在窗下,只见一盏灯火点着,窗纸上映出人和书的轮廓。
不过好像不止一个人就是了。
她隐了气息身形,穿墙而入,感觉自己就是个魂。
她缓步入了书房,书案前的两人并察觉到她的存在。两个半大孩子坐在一处,埋头读书,废寝忘食。让她这个做师父的在心疼之余,也倍感欣慰。
直到她凑近了,看清楚纸页上的内容时,她起了一手一个给他们揪起来的心。
她散出一丝气息,从后面慢慢探了上来。
“阿兰姐,你要一起看吗?”竹嫣往旁边让了让,刚好在她和夏稔之间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舒宿要笑不笑地站在那里。竹嫣“嘿嘿”一笑,眼睛还在话本子上,一只手往后探着,就扣到了舒宿的手腕上,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前拉:“没关系啦,师父在陪师娘,不……”
话没说完,小姑娘本能觉得手心里的触感不对,疑惑地低头一看,这道袍的式样……
“师父!”竹嫣一下子松了手,蹿起来企图挡住看了一半的话本子。
“师……”夏稔猛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另一摊话本往身后藏,不自然地挠头,“师父!嘿嘿,嘿嘿,晚上好。”
“我不知道什么?借我看看不就知道了。”舒宿笑眯眯的,探身从他们身后抽出看了一半的话本,笑着按他们坐回去,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边看边说:“无它,只是好奇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喜欢什么。”
她饶有兴味地翻着,没翻几页,她直接跳到扉页看了名字,“扶乩壬”,假笑着问道:“在金歌城里买的?”
竹嫣点头:“听说在暮州很流行的,我们这里很少见的。我们是因为去得巧,就剩下最后一套了。”
“哦。”舒宿把话本放下,探身去拿下一本,有些奇怪道:“我怎么看着眼熟呢。”
“您看过对不对?您以前说云游,是不是也……?”竹嫣笑出两颗虎牙,做了个把嘴拉上的动作:“不许说结局,还没看呢。”
“倒不是看过。”舒宿“啧”了一声,把余下一小摞都抽了过来,大致翻了翻,带走了其中几本,“这些就别看了,我没收。”
“是不是师父想看?”
舒宿就像没听见。“现在,”她拎拎夏稔的后衣领,拽着他往外走,“子时了,回去睡觉。”
她把夏稔揪了出去,再回来时,竹嫣就已经不知道她的话本子哪里去了。
子时休寅时起,舒宿小心翼翼没把竹嫣惊起来,御剑回了自己山头。
清晨的寝殿里空无一人。来去无影不留痕,倒也是严晄的风格。
但这叫“不留痕”吗?人走了东西不收拾一下,一个术法的功夫而已。
舒宿自己掐了个诀,收拾好有些凌乱的床榻,去书房里找出早已备下的生辰礼。
一个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你回来了?”
“你不是走了吗。”舒宿深吸一口气:“回来干什么?”
严晄愣了一愣,叼着个包子,递过来一个,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山下买的,挺好吃,你尝尝。”
舒宿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将生辰礼收入虚空,转而接过微微烫手的包子,扯着严晄去了庭院:“要吃出去吃,别给我书房染一股油肉味。”
虽然月青峰不比长云峰,没那么高可摩天,仙气缭绕,但……舒宿望着天空飞的仙鸟,想,它怎么也不应该充斥着肉包子和鸡蛋醪糟的味道。
所以她拒绝了严晄的二度投食,慢吞吞地啃着半个肉包,无视眼前食量惊人的大型犬,翻着手里的书籍,只留下一句话:“一会儿把气味给我清了。”
严晄一愣,就那么一手一个包子,鼓着腮帮看向舒宿,舒宿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只塞满储粮的仓鼠。
舒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抬头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严晄咽下口中的包子,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不完全是邪魔的。”
“……”舒宿翻着手里的书页,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还能信你吧。”严晄又低头塞了个小包子,“就和以前一样,最开始的那种。”
舒宿不置可否,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慢慢吃。”她要笑不笑地说道,“吃完了咱俩打一架,你就知道能不能信我了。”
严晄掐几个诀,把舒宿的山门收拾干净,之后从虚空出取出一方缎布包裹的物件。
它悬在半空之中,他示意舒宿去接,舒宿不明所以地伸出手,那方物件轻轻落在了舒宿掌心里,还带着些小心翼翼地颤巍。
那是一枚镂空雕的翡翠簪子,青鸾盘桓舞于簪体之上,尾羽清晰可见,水种清透,质感温润厚重,理应身价不菲。
舒宿有些奇怪地将簪子递回,问道,“这是什么?”
“生辰礼。”严晄说道,“你不是说今天是你徒儿的生辰吗?”
“没错。”舒宿要笑不笑地挑眉,“但我的徒儿关你什么事?”
“你徒儿的话,也算我师……”严晄歪头想了想,“师侄女?”
舒宿冷冷一笑:“少乱攀亲,我何时与你姐弟相称了?”
“什么姐弟,不是兄妹吗?”
“……也行,严妹妹。”舒宿拍拍他的后脊,像是认了这么门亲戚,看着渐明的天色,自言自语般说道,“现在卯时正牌。他们再不起,我可要去被子里抓人了。”
“这不合适吧……?”
“你去的确不合适。”舒宿指了指脚下:“在这安静待着。”
她翻了不少古籍,但讲究礼仪的大多“仓廪实而知礼节”,都是些大户人家,不说宾客,就是丫鬟小厮的人数都不止三个。
她本来是想稳稳严晄的,但她转念一想,人修到底和天族不同,而严晄作为“修士”身份的弱冠礼……好像第二天就被她拽去过试炼境了。
她不方便直接问阿兰,转了一圈,她问竹嫣以后她及笄礼想不想热闹一点,结果竹嫣反问她,到时候可不可以把其他山门的灵兽灵宠请过来。
她问夏稔想怎么过,夏稔跟她笑,他离天族的成年还有几十年呢,不急,不急。
她为这事去了趟长云峰,宁陌给小侄女备了份生辰礼,不急不缓甩给她一句:“呵。几百年前的事,早忘了。”
最后她只能认命地翻开厚重的《礼》,想着大不了宾客,干脆把有宾客的流程省去就是。
不然看着挺瘆人的。
然后她发现,省去这些之后,整套流程里就不剩下什么了。
放下书,舒宿仰天长叹:“礼仪这个东西,就是给人看的。”
叹完,她给竹嫣和夏稔传了音,让他们稍事准备,自己则去了山阴的炼丹炉。
最后的一个时辰太过重要,稍有毫厘差池,出来的仙丹倒也不算次品,只是可惜了那些天灵地宝的材料而已。
她拿了丹药回到寝殿,正巧碰上也是刚刚御剑而来的钟兰。
“师父。”钟兰跳下剑,对她礼了一礼,按剑问道:“嫣嫣说您叫徒儿来,是怎么了?”
竹嫣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一下子挂到钟兰身上,“师姐师姐生辰快乐!”
夏稔将手里正艳的香石竹挪开,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生辰快乐!”
二人往旁边让了一让,院落中间放着一张矮几,一方银盆,并有蘸瓶、醴酒,整整齐齐地在她面前排开。
钟兰自己也是一愣。“这是……?”
“及笄礼。”舒宿说,“为师给你补上。”
一个有点无辜的声音从树上传了下来,“要长寿面吗?”
“你……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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